第三篇 精英的小辮子 第9章楊士驤罵賄

賄賂,在古代又叫苞苴,原意是包魚肉的蒲包。較早的賄賂,無非送魚送肉,但是發展下來,送的可就多了。對方喜歡什麽,就送什麽,不限於金銀財寶,有時也包括大活人,比如美女若幹。一般來說,賄賂這種事,有的時候是有人要辦點特別的事兒,主動遞上包袱,甚至挖門子找機會遞上包袱,經辦人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軟,於是事由賄成,屬於行賄者主動。但更多的時候,是下面的人或者被管的人不得不賄賂,不賄賂,人家就給你小鞋穿。這種情形也有不同。有的是什麽也不說,甚至面上冠冕堂皇、一身正氣,但是不給是肯定不行的;另一種則比較直截了當,就是明目張膽地索賄,不給當然更不行。據說,當日在蒙古人統治的元朝,這樣率直的人比較多,上司動不動就說,我們關系這麽好,你怎麽不給我送禮?

當然,這樣明目張膽的買賣,古來官場上並不多見。中國文化講究含蓄,而且儒家興的是不言利,每個當官的都希望人家說自己是儒官,就像眼下所謂學者型官員一樣。所以,即便索賄,也不過是一個暗示、一點隱喻。好在那年頭,當官的、辦事的都是心眼活泛之輩,該怎麽送,就會怎麽送。

楊士驤是晚清最後幾年光景裏一個相當重要的人物。他是個科門高第,點翰林、外放,一路爬上去的正途官兒,基本上算是一帆風順。在仕途的最後幾年,楊士驤跟袁世凱走得相當近,兩家還攀了親。他在清朝的新政時期,繼袁世凱之後做了直隸總督,一直極力襄助袁世凱辦新政,被外人視為北洋系的文官魁首。另一個魁首,是特別會做官的徐世昌。人們傳說,袁世凱說過,他看得上的翰林只有三個半,張佩綸、徐世昌和楊士驤是三個全的,而張謇算半個。當然,這話更像是後人給袁世凱編派的,以袁氏的精明,斷然不會如此得罪人。那時候,翰林出身的都是天之驕子,仕途多半順利,他一個雜途上來的家夥,怎麽敢如此放肆?況且,張謇好歹也曾經做過袁世凱的老師,給人算半個,也太不恭敬了。但不管怎麽說,楊士驤跟袁世凱關系鐵,那是沒得可說。接袁世凱的茬兒做直隸總督,就是袁世凱的推薦。

楊士驤一生,做官還算規矩,沒有大的功業,也沒大的劣跡。唯一特別的地方是季常之癖,超級懼內,所以一直不敢納妾,也有的說是從來不敢逛胡同,做平康之遊。據說曾經自署一聯雲:平生愛讀貨殖傳,到死不聞綺羅香。但是,桃花運不敢有,錢卻是要的。北洋系的人大都有這個毛病:事能幹,但錢也不少撈。晚清新政時期,經濟發展比較快,對外貿易已經成為相當重要的事業。清朝有兩個地方大員是最重要的,一個是兩江總督,一個就是直隸總督。兩個總督都兼著一個通商大臣,直接插手經濟,所以不僅位置重要,而且缺兒肥。兩江不用說了,身處江南財賦之地,經濟發達,貿易繁盛。直隸則處在政治中心,在資源半由權力分配的時代,當然好處也是大大的。總督府所在地的保定,平淡無奇,但開埠的天津,作為北洋大臣的駐地,在開埠之後,從晚清到民國,都相當的繁榮。所以,雖說上海開埠早些,但天津後來勢頭也相當不錯。不論什麽時候,管經濟的官兒都很肥。當年北洋大臣治下,天津海關道是直隸境內最肥的官缺。

楊士驤在任上有一個愛好,最喜歡罵天津海關道,經常當著別人,不留情面,罵得那位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有人看不過了,說人家好歹也是個道台,正三品的官兒,你怎麽老罵呀?楊士驤說,你不知道,這人得罵,小罵則地毯皮貨衣料來矣,大罵則金銀器皿來矣,所以不可不罵。原來,楊士驤罵下屬,是一種索賄的方式,半是威脅,半是親近。一邊廂罵,一邊廂送,兩下越來越親近,關系越來越好。在上面的,則要什麽有什麽,部下想得周到,辦得周到。而在下面的,則官越做越大,平步青雲。

西太後死後,袁世凱被罷官,袁連夜趕到天津,住在英租界。楊士驤沒敢去看他,派了兒子前往,送了袁世凱六萬大洋。但是,這樣藏頭縮尾的楊士驤雖然沒有被罷官,但卻死了,才五十歲。有人說是被革命黨暗殺的,也有人說是被攝政王幹掉的。總之,隨著袁世凱的下野,又一個北洋的人讓出了一個重要位置。凡是翰林出身的大員,依照慣例,謚號肯定有個“文”字,所以,楊士驤的謚號為文敬。時人嘲之日:“曲文戲文,所以為文;冰敬炭敬,是之為敬。”當年,楊士驤的另一個愛好,就是聽戲唱曲。比起冰敬炭敬來,聽戲唱曲還真是雅多了,但也不是不費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