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官治天下 條條大路通長安

漢代的儲備官,是郎。

郎就是廊,郎官就是廊官,即侍衛。秦制,殿上不準攜帶兵器,侍衛都只能站在廊檐之下,所以叫廊中,也叫郎中。後來郎中成為郎官的一種,統稱為郎。

郎官們的長官叫郎中令,漢武帝改名為光祿勛,銀印青綬,中二千石。下屬三署,司官為左中郎將、右中郎將和五官中郎將(曹丕擔任過此職),比二千石。

三署所轄郎官叫三署郎,有議郎(比六百石)、中郎(比六百石)、侍郎(比四百石)、郎中(比三百石)。他們的任務,是宿衛宮殿,侍從左右,備皇帝顧問或差遣,說白了就是皇帝身邊打雜的。所以,也無定員。

換句話說,郎官其實不是官。

但,郎官也不是吏。相反,吏要成為官,往往得先成為郎。漢制,郡縣和王國的吏員年終考核優秀,便由地方調入京城,補為郎官,叫“計吏補郎”,也叫“上計吏補郎”。這是地方基層小吏鹹魚翻身的重要途徑。

當然,吏員還有另外兩條出路:察舉和貲補。但察舉和貲補者也往往先要為郎,司馬相如就曾“以貲為郎”,也就是花錢買了一個郎官。任子也一樣。所謂級別二千石以上官員可以推薦子弟一人為官,其實就是為郎。

這是有道理的。郎官雖不在政府任職,卻比正式官員更接近皇帝。朝夕相處,天長日久,皇帝對他們多少會有了解,他們自己也能學到不少知識。結果,郎官有了進身之階,帝國有了培訓機構,豈非雙贏?

郎署,是帝國的幹訓班。

事實上郎官的出路相當好。外放可為縣令、縣長、縣丞、縣尉,最低也是副縣級;內任則可為尚書郎,成為皇帝的政治秘書,然後步步高升,出將入相。

於是,為官先為郎,便成為踏入仕途的捷徑,也成為帝國的制度安排:入選為郎叫郎選,由郎補官叫郎補。漢代有不少名流和政要,都是郎選和郎補出身,比如權傾一時的大司馬大將軍霍光,孔子的十二世孫孔安國。

郎,豈非儲備官?

儲備是必需的,何況還有見習的意義。因此,除皇帝征召和舉為賢良者外,其余以各種方式(察舉、任子、貲補、上計)成為預備官員的,都要先進郎署。

條條大路通長安,郎署就是中轉站。

毫無疑問,這是一種特殊的,也行之有效的人才培養和幹部選拔制度,因此很快就跟獨尊儒術的基本國策結合起來:太學生畢業考試成績優異(甲等)的入宮為郎,叫補郎;成績合格(乙等)的外放為吏,叫補吏。

補郎的當然前途光明,下一步就是郎補。補吏的也不必灰心喪氣,因為還可以通過察舉、上計等方式由吏補官,只不過先得在郎署幹一段時間。至於由郡守縣令選舉的孝廉,更是一定要先做郎中的。

也就是說,青年知識分子的出路有兩條:一是由太學生而郎而官,二是由太學生而吏而郎而官。後一條路雖然曲折,卻意義重大。

意義在統籌官與吏、儒與法。

前面說過,大秦帝國是吏治天下的。在他們那裏,官就是吏,吏就是官。或者說,都是事務官或技術官。在秦人看來,有這些財會和法律人才便足以治國。漢人卻認為,一個龐大的帝國要想長治久安,光靠技術不行,還得講政治。因此,要有事務官,更要有政務官。

政務官就是文官,事務官則是文吏。

文吏和文官,缺一不可。

事實上,漢帝國的選官從來就有兩個途徑,一個叫文學,一個叫吏道。吏道就是由吏而官,文學卻不是詩詞歌賦,而是經典文獻。武帝之後,則專指儒家經典。也就是說,飽讀詩書是文學;從基層做起,由於廉潔奉公又精明強幹而得到提拔,是吏道。[18]

張湯走的是吏道,公孫弘靠的是文學。

這兩條路線,在兩漢是並行不悖的。武帝至東漢,都號稱“三公辟召,四科取士”。四科是:

德行,看道德品質;

明經,看學術水平;

明法,看法律知識;

治劇,看執政能力。

第四條最有意思。當時帝國中央根據治理的難易,曾把郡縣分為劇、平兩種。平就是容易治理的,劇則是窮山惡水潑婦刁民。所以,治劇科,看的就是吏能。[19]

實際上無論哪一科,都要測試能力。確實勝任,才正式任命。否則,即便選舉上來,中央也會退貨。畢竟,治國是實實在在的事情,不能只靠口若懸河。[20]

漢武帝首選文吏,原因就在這裏。

當然,最理想的還是德才兼備,文武雙全,既懂政治又懂業務,這就是公孫弘吃得開的原因。

同樣,太學生補吏,上計吏補郎,用心也在於此。基層吏員能被選舉,能力不成問題,但需要學習政治,掌握全局,因此補郎。太學生學問不成問題,但實際操作能力有限,需要鍛煉,因此補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