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價值觀 非病不可(第2/2頁)

儒家倫理不是信仰,勝似信仰。

然而儒學又畢竟不是信仰。信仰可以不講道理,因為信仰是對超自然、超世俗之存在堅定不移的相信,因此要麽堅信不疑,要麽不予理睬,沒什麽可討論的。

相反,儒學則是純世俗的。儒家雖然也講天命,但孔孟的天意其實是民意,董仲舒的天則不但不超自然,還與人合一。所以儒學不是宗教。它能夠成為維護王朝統治的工具,不是靠信仰,而是靠權威。一旦王綱解紐,儒學就會權威頓失,漢民族的精神支柱也會轟然倒塌。

魏晉便正是如此。皇帝也好,禮教也罷,誰都不是老大,誰都沒有權威。簡文帝司馬昱去世後,十一歲的孝武帝繼位,到日暮時分仍不舉喪。身邊人說:皇上,依禮該哭了。孝武帝卻說:想哭就哭,哪能規定時間?[39]

禮崩樂壞啊!

崩壞未必不是好事,正如儒學的獨尊自有原因。事實上,正因為獨尊的儒學失去了權威,我們民族才迎來了又一次思想大解放、文化大繁榮,而且是先有思想大解放(魏晉),後有文化大繁榮(隋唐)。

獨尊的思想和思想的獨尊,豈非可以不要?

當然。如果是小國寡民的城邦時代,就不會有;如果是法治健全的現代國家,就不需要。由農業民族建立的統一大帝國,卻不能沒有政治和思想的權威。一旦失去,就會人心渙散,國家分裂,變成一盤散沙。

三國和兩晉,十六國和南北朝,便是證明。

然而有此一劫,卻該額手稱慶。因為事實證明,此前帝國的文治和武功都已走到盡頭,再無生命活力。否則區區一董卓,又豈能讓好端端的大漢王朝土崩瓦解?

不難想象,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一切,我們的文明便大約只能慢慢老去,一點一點地枯萎、衰敗、腐朽,最後爛死,或者被外來的蠻族徹底摧毀,就像羅馬。

這是文明的生命規律,除非你能關機重啟。

魏晉南北朝,就是這樣一次機會。

但,誰又能刷新頁面呢?

[34]見《晉書·周顗傳》、《世說新語·排調》。

[35]見《晉書·周顗傳》、《世說新語·方正》及劉孝標注引《晉陽秋》。其中“戰有余力”一段《晉書·戴若思傳》稱為戴淵(戴若思)故事。另外,周顗之死與王導有關,“吾雖不殺伯仁(周顗字),伯仁由我而死”即典出於此。

[36]王彬、王敦、王導的祖父都是王覽。

[37]見《晉書·王彬傳》。

[38]見《晉書·周顗傳》、《世說新語·品藻》。

[39]見《世說新語·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