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意孤行 失敗的開端

王安石剛剛開始著手變法,就挨了一刀。

事情發生在熙寧二年(1069)五月,呼嘯而來的則是時任禦史中丞的開封人呂誨。三個月前,王安石履新副宰相參知政事,正準備甩開膀子大幹一場,卻被最高監察機關的實際長官狠狠告了一狀,當然出人意料也引人注目,就連對王安石變法多有懷疑的司馬光也大吃一驚。

司馬光是在上班途中與呂誨不期而遇的。當時,他正要去皇家讀書的資善堂講學。盡管正史沒有記載呂誨此刻是否穿戴了監察官員的法袍法冠,但司馬光顯然看出他今天將會有所作為,於是便問他求見皇帝要幹什麽。

呂誨答:彈劾王安石。

司馬光愕然:此人眾望所歸,為什麽彈劾?

呂誨也愕然。他叫著司馬光的字說:難道君實也是這種看法嗎?王安石雖然名氣大,卻固執己見,不通人情,喜歡聽小人的吹捧,容不得不同意見。這樣的人,做個翰林學士還馬馬虎虎。如果成為宰輔,非弄得天下大亂不可。

司馬光沉吟片刻:中丞說的這些也許是實,但是目前卻並沒有明顯跡象,為什麽不能等等再說?

呂誨答:今上即位不久,年富力強,朝夕相處日夜謀劃的只有兩三個大臣。如果用人不當,後患無窮。這可是心腹之患,緊急搶救尚且唯恐不及,哪裏還能等待?

司馬光默然。[1]

據徐海榮主編《中國服飾大典》第27頁。獬豸是古代傳說中的神羊,因其善判斷曲直,因此獬豸冠為執法官所戴。呂誨所戴法冠應為此類。

呂誨不再與司馬光寒暄,大義凜然地走進宮中。他當然很清楚,王安石現在紅得發紫,唱反調不會有好下場。事實上呂誨也由於這次彈劾而被罷免,兩年後又因病退休。他在病假條中說:臣原本沒有大病,只因為不幸遇到庸醫,亂下湯藥,這才弄得不可收拾,真是教訓慘痛啊!

誰都聽得出,他是話裏有話。

司馬光得到消息,立即趕到呂誨府中探望,呂誨卻已經閉上了眼睛。然而聽見司馬光的哭聲,這位憂國憂民的監察官員居然一下子坐了起來,雙眼直視司馬光說:天下事還有希望。君實呀君實,你要努力,你不能放棄!

說完,他頹然倒下,再也沒有醒來。[2]

可以說,呂誨是拼了命跟王安石作對。

呂誨的彈劾後來被許多人追認為有先見之明,因為當時王安石還沒有露出他的崢嶸,呂誨卻從一個細節看出此人的霸道和可怕。事情說來簡單,有幾位官員被貶職,其中包括擔任翰林學士者。按照慣例,翰林學士的任免文件必須由宰相起草,王安石作為副宰相卻擅自拿起筆來。宰相富弼原本就對朝政心灰意冷,此番更是氣得稱病不朝。[3]

作為禦史中丞,呂誨當然不能容忍這種破壞政治規矩的事情。正如另一位官員所言,重要的不是那幾個人的升降和去留,而是此例一開,權臣竊弄權柄將成為可能,維系政局穩定的體面、傳統和祖宗家法則會蕩然無存。

可惜宋神宗和王安石對此渾然不覺。或許,穩定在他們眼裏也可以理解為沉悶。這種沉悶是令人窒息的。血氣方剛的宋神宗不能容忍,銳意革新的王安石也不能容忍。更何況兩人正在改革的興頭上,都不覺得這樣一個程序問題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皇帝甚至在朝堂上出示了呂誨的奏折,然後詢問趙抃和王安石:外面議論紛紛,你們知道嗎?

兩位副宰相都說:不知道。

於是皇帝寬慰王安石說:呂誨恐怕是受人指使,並不能理解愛卿做事的良苦用心。

王安石卻還是提出辭職。

宋神宗當然不能同意,將那辭呈原封不動退回。王安石則一面謝主隆恩,一面稱病求退。這樣幾個來回之後,皇帝終於在宮中見到了看起來萎靡不振的王安石。

皇帝說:呂誨太不懂事!仔細問他,又說不出什麽所以然來。這一定是中書省有人挑撥離間。愛卿放心,你我君臣心心相印,絕非隨便什麽人就可以動搖。

王安石並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皇帝的說法,他只是不無憂慮地指出,宰相富弼和曾公亮恐怕頂不住流言蜚語,也未必願意革故鼎新。這樣下去,變法難,求治也難。

神宗愁容滿面。[4]

那時的政壇無密可保,談話內容很快就傳了出來。事情很清楚,王安石不但沒被扳倒,反而有可能更加得勢。這就意味著大宋的朝廷從此不得安寧,風暴倒是指日可待。在即將到來的風暴中,百年帝國弄不好就會支離破碎。

呂誨當然不能坐視不管。

事實上此人一生正是“以天下為己任”的。盡管這也是王安石的主張,但更是當時士大夫的共識。所以,呂誨此前還彈劾過韓琦和歐陽修。現在,王安石的問題顯然比這兩位更加嚴重,呂誨便決定重磅出擊,高調彈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