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意孤行 王安石罷相

麻煩起於市易法。

市易法就是市場法或貿易法,熙寧五年(1072)三月頒布實施。起因是一個名叫魏繼宗的自稱草民上書朝廷,控訴京師各大財團把持市場操控物價,在物流暢通之時壓價買進囤積居奇,待物質匱乏之日再高價賣出,害得外地商販無利可圖不願送貨,城市居民不聊其生叫苦連天。因此,魏繼宗建議朝廷像設立常平倉一樣設立常平市易司,將市民需要的生活用品平價買進平價賣出,以平抑物價穩定市場。

這個建議被神宗皇帝采納。

王安石政府則在開封設立了市易務,也叫市易司,通俗地說就是批零兼營的國家百貨總公司。目的不是賺錢,而是要保障人民生活。至少,立法的時候是這麽說的。[61]

可惜,市易務很快就出了問題。

問題據說出在負責人。此人叫呂嘉問,是呂公著哥哥呂公弼的重孫。呂公弼上書反對變法,他卻偷了奏折草稿送給王安石,因此被呂氏視為家賊,王安石視為心腹。[62]

這樣一個人負責國家百貨總公司,能安分守己不做手腳才是怪事。根據後來的揭發,呂嘉問上任伊始,就把這個意在平抑物價的民政機構,變成了操控物價的賺錢機器。也就是說,過去有人壟斷市場盤剝小商小販和城市居民,現在也一樣,只不過剝削者由各大財團換成了帝國政府。

至於呂嘉問是否中飽私囊,則不得而知。

民怨沸騰卻不難想象,神宗皇帝也不能不管。他做出批示並當面詢問王安石:聽說市易務把所有生意都搶了,官府還懸賞抓人來市易務買賣,商販們想賣冷飲都不可能,針頭線腦之類的小百貨也物價飛漲,請問做何解釋?

王安石當然矢口否認,就連“呂嘉問年輕不懂事”的說法都不接受,反倒批評皇帝不識好歹。他說:如果陛下總是被小人蒙蔽,又總是聽信讒言,變法豈能成功?[63]

神宗無言以對,文彥博卻忍無可忍。

文彥博也是三朝元老,在反對派陣營中相對溫和,這才能在樞密使的任上一待就是九年。但是現在文彥博再也看不下去,因為呂嘉問的市易務居然賣起幹果和水果來,禦道兩旁也擺滿了攤點。堂堂帝國政府居然淪為販夫走卒,這真是成何體統。因此從熙寧五年十月到熙寧六年正月,文彥博便不斷抗議,就連宋神宗也認為這種事應該叫停。

王安石反唇相譏。他說,鹽和酒不也是國家專賣,壟斷經營嗎?官府賣鹽賣酒,不也得一斤一斤出售,一升一升收稅收錢?怎麽就不“有傷國體”?站著說話腰不疼,呂嘉問這樣忠誠能幹的有幾個?唱高調和幹實事的誰該出局?[64]

結論不言而喻。四月二十六日,文彥博被免職。[65]

但這絕不是王安石的勝利,盡管此後的朝廷又變得鴉雀無聲。可惜,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沉默更不等於臣服。恰恰相反,按照天人合一的觀念,老天爺也表示不滿。熙寧五年十月華山山體崩塌之後,熙寧六年七月開始不再下雨。因此到熙寧七年三月,天怒人怨的說法便甚囂塵上。

是啊,皇天上帝都發脾氣了,且看你們如何收場!

王安石卻還要加大改革力度。過去,開封各商行都要向皇宮和官府供應物品提供勞役,現在王安石決定采納商行的建議,像免役法一樣改為繳納免行(讀如杭)錢。不過這樣一來,就斷了平時負責宮中用度之宦官和外戚的財路,呂嘉問們當然也一如既往地趁機斂財,民怨再次沸騰。

結果是什麽呢?十三、十六和二十一日,皇帝三次談到市易法和免行錢。神宗憂心忡忡地對王安石說,賣碗面條也要交費,過分了吧?聽說還有為了交免行錢賣房產的。近臣和後族也說此法不好,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還掉了眼淚。

王安石當然知道利害關系,但他更清楚,一旦後退就會全盤崩潰,只能硬邦邦地頂回去。再加上他在神宗面前猖狂慣了,話就說得難免直白:宮中哪知民間疾苦?外戚也未必無利可圖。宦官的話更聽不得,他們是既得利益者。[66]

兩宮的面子也不給麽?皇帝臉上寫滿失望。

王安石的地位已發生動搖。

呂嘉問卻惹是生非了。他擔任市易務提舉官以後,就不把三司使薛向放在眼裏,甚至倒打一耙誣告薛向阻礙市易法的實施。王安石當然不能容忍後院起火,宋神宗也認為薛向並不忠信,結果薛向在熙寧七年二月初九被罷免,盡管此人最早支持變法,也曾經是王安石的得力幹將。[67]

但這同樣不意味著呂嘉問或者王安石的勝利,形勢則在此後急轉直下。三月二十日,神宗夜下手詔,密令接替薛向擔任三司使的翰林學士曾布對呂嘉問進行調查。皇帝的指示很明確:務將市易司不法之事著實查明,詳細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