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乾坤逆轉 司馬光復辟

司馬光進京那天,萬人空巷。

這是元豐八年(1085)三月的下旬。二十多天前,神宗皇帝駕崩,享年三十八歲。已經在洛陽住了十五年的司馬光接受程顥的建議前來送別大行皇帝,剛剛走到殿門就被衛士認出。他們以手加額說:這是司馬相公啊!百姓們也從四面八方紛紛趕來,將司馬光團團圍住說:相公不要走,留下來輔佐新皇帝,給我們這些苦命的人兒一條活路吧![46]

司馬光惶恐不安,也心潮澎湃。

很難說正史的這段記載有沒有誇大其詞,但高層和底層都有人對變法不滿則恐怕是事實。盡管導致不滿的原因各不相同,比如權貴集團因為改革本身被動了奶酪,普通民眾則因為執行有誤加重了負擔,但不滿卻一模一樣。

不滿是一種情緒,而情緒是不講道理的。

這很麻煩。

更麻煩的是,現在行使皇權的人恨透了新法。此人就是神宗的母親高太後。神宗去世後,繼位的哲宗實足年齡不到八歲半,只能由她以太皇太後的身份垂簾聽政。[47]

實際上這位太皇太後非比尋常。她是將門之後,曾祖父在太宗時便以武功起家。母親則是仁宗曹皇後的姐姐,因此從小就在宮中生活,與英宗皇帝青梅竹馬,神宗趙頊和岐王趙顥都是她的親兒子。她的地位,誰能挑戰?

何況老太太的道德品質也無可挑剔。她從不為自己牟取私利,就連高家蓋房子搞裝修都是她掏私房錢。有一次神宗的奶媽來走後門,太後說:你來幹什麽?又想重蹈外戚幹政的覆轍,替人說情要官嗎?下次讓我看見,立馬殺了你!

於是大家都說:女中堯舜啊![48]

這下麻煩大了,因為司馬光也是公認的君子。女中堯舜加臣中臯陶,首先就占領了道德高地。最高權力被道德理想和民意基礎武裝起來,那可是如虎添翼所向無敵。高太後和她姨媽兼婆婆曹太後共同反對的新法,則必死無疑。

事實也是如此。垂簾聽政兩個月後,太皇太後就調整了中央政府的班子。一位後面將要講到的變法派人物改任知樞密院事,司馬光接替他擔任門下侍郎。這時,由於神宗的元豐改制,宰相不再叫平章事,改成左仆射兼門下侍郎,為第一宰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為第二宰相。副宰相也不再叫參知政事,改為門下侍郎、中書侍郎、尚書左丞和尚書右丞四人。所以,司馬光此刻的職務是第一副宰相。[49]

司馬光也當仁不讓。一個月前,他的主張還只是對新法進行甄別:便民益國者存之,病民傷國者悉去之;現在卻全面否定變法,指控青苗、免役、市易和其他新法都是“生事之臣”的肆意妄為,不符合先帝本意。至於廢除新法是否會違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的儒家倫理,這位歷史學家也有解釋:太皇太後做主,明明是母改子,怎麽是子改父?

此言一出,高太後如釋重負,復辟派也一片叫好。至於那八歲半的小皇帝,當然也沒有意見。他發表意見,並把那被顛倒的歷史再顛倒過來,要到九年以後。[50]

該殘卷是司馬光唯一傳世的《資治通鑒》手稿,為一份提綱,上面有司馬光修改的痕跡。縱33.8厘米,橫130厘米。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人事安排和組織工作也進展順利。當年與司馬光並肩作戰的範純仁,被王安石排擠出京的呂公著,還有蘇軾和蘇轍兄弟都回到了京師。範純仁被任命為負責審讀詔旨和奏狀的給事中,呂公著更擔任了副宰相尚書左丞。至於宰相蔡確和韓縝,則既不團結,又都被彈劾,下台只是遲早的事。[51]

形勢大好,司馬光卻犯錯誤了。

問題出在如何看待曾經的改革措施。正確的做法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該廢的廢,該留的留,該糾偏的糾偏,可以改良的改良。然而做起來卻其難無比。不但司馬光和王安石不可能達成共識,就連蘇軾和範純仁都有不同意見。

比如免役法。

這是王安石最看重的,也是司馬光最痛恨的。元祐元年正月,司馬光大病一場,自以為將不久於人世,便強支病體致函中央政府,聲稱當務之急莫過於廢除免役。又親筆寫信給呂公著,留下政治遺囑說:我已將賤體托付醫生,將家事托付愚子。國事未有所托,現在就拜托仁兄了。

他還說:惡法不除,我死不瞑目。[52]

在司馬光的堅持下,免役法於元祐元年三月被罷。消息傳到江寧,王安石目瞪口呆。他說:怎麽,就連這個法也要廢除嗎?我跟先帝可是研究了整整兩年才推行的,方方面面都考慮周全了呀!說完,王安石不禁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