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譯本第2版①序言 等級、格調,新的社會話題(第2/3頁)

另一方面,按照這些批評家的邏輯,由於《格調》寫的是美國,因而不是中國的“真問題”,其言外之意似乎是在說,中國人的生活不需要格調,在我看來這幾乎是對國人的冒犯。也許中國人的生活再回到過去的“無差別”時代,才比較符合批評家們為國人設計的價值定位。雖然按照沈文的說法,討論這個問題會“淪為最沒有品味的行為之一”,但這一論斷並沒能阻止人們用大量的報刊篇幅從事這一“沒有品味”的行為。

3. 中國之現實

既然爭論集中在對中國現實的不同理解上,對這一現實的判定便顯得十分必要了。我有時會大為好奇,《格調》批評者眼中的中國社會是否和我看到的是同一個現實。

我所使用的判斷依據大致有三個方面:物質需求、文化需求和政治需求。在這些層面上,我觀察到的情形是,無論衣、食、住、行等物質需求,還是教育、閱讀、運動、娛樂、休閑等文化需求,以及越來越多地對法治、權利、社會公正等的政治需求,在今天的中國,都是人們迫切渴望全面改善的事物。如果實現這些需求的過程重新出現了社會分層,恐怕也是歷史的必然,它既造成了差異,也提供了社會發展的動力。

我的問題是,為什麽如此變化在有些人看來幾乎不能容忍?為什麽給人們提示階層定位和理解自己生活方式的書被視為“誤導”?難道沒有此書的出版,人們就會終止改善自己社會地位和生活方式的努力?他們到底怕什麽呢?

顯然,這些文章都認為只有金錢才可能提高生活品味。換句話說,只有金錢是劃分等級和品味高下的標準,沒錢的人斷然不會有品味,由此而判定《格調》一書是在譏嘲窮人,標榜上層階級的生活方式。這種看似出於同情“勞苦大眾”而進行的批判,恰好是在向“勞苦大眾”宣判:他們的生活品味將永遠得不到改善,因為那是有錢人的專利。

認真讀過此書的人知道,這種說法顯然歪曲了作者的原意。第一,作者提出通過一個人的格調判斷其社會等級,並非意在提倡等級歧視。第二,作者堅定地認為金錢並不決定人的社會地位,他在書中舉出許多例子來說明這一論斷,比如美國總統的例子,名演員的例子,百萬富翁的例子,地方議員的例子等等,他們都很有錢,但都缺少品味。為了說明錢不決定一切的道理,他還舉了“藍先生”與“白先生”的例子。第三,作者提出了“另類”的概念,為人們擺脫等級困境提供了出路。

其實,《格調》批評者的表面說法只是煙霧,問題的根源還在於怎樣看待社會分層。

從這些批評中,人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嗅出“烏托邦理想”和“平等社會”的潛台詞。他們不能容忍存在社會等級差別的現實。為什麽?其中的原因我只能猜測,除了對社會現實的隔膜以外,更可能的原因是,在一個存在等級差別和物質不平等的社會裏,他們作為“精英分子”難以繼續保持自身的優越地位。而在一個“烏托邦”社會中,只有他們掌握話語霸權,“勞苦大眾”只能俯首聽命。

至於另一篇文章,更是道出了這些人的精神優越感:“《格調》的暢銷恰恰是目前趨炎附勢、社會庸俗的潮流的集中表現,它掌握、利用並且擴大了這樣的趨勢和這樣的潮流。”(見《深圳周刊》林維稼的文章:《〈格調〉:正在流行的西餐炒冷飯》)

暫且不論《格調》是否具有這樣的魔力,單從以上說法的嚴厲,便可以感覺到這些批評者的頤指氣使。他們能夠並且必須為大眾生活方式的選擇操心,必須代表社會良知行使道德權力。在他們看來,社會中的多數仍然是“勞動人民”或“勞苦大眾”,需要他們的拯救。他們不願面對社會轉型時期的種種新的社會特征,繼續用他們所特有的話語方式指控人們的生活方式,將人們改善自己生存處境的努力斥為“庸俗”。

說到底,一個沒有“救世主”的富足的公民社會不符合他們的口味,一個存在等級差異的社會令他們無所適從。為了保住自己曾經擁有的知識和話語權力,他們不得不對諸如生活格調這類會令他們“迷失”的事物展開批判。對於這樣一個正在逐漸“邊緣化”的知識群體,我想再說幾句話。

4. 知識分子悖論

今天,中國的知識分子群正面臨最嚴峻的挑戰,其生活形態和社會定位充滿悖論。一方面,知識分子群體成為一個不確定的階層。新的社會分層使知識分子的社會等級充滿變數,他們在社會分層中的走向,大抵取決於其知識轉化為社會影響力和生存手段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