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官僚的“殉節”(第2/4頁)

最應該殉節的是各地的封疆大吏們,包括總督、巡撫、將軍、都統、提督、總兵等。他們受恩最重,得到的好處多,且守土有責。遺憾的是,他們中的多數人都像湖廣總督端澂那樣,還沒見到起義軍的影子,就帶著家眷和細軟開溜了;少數人則剪掉辮子,跳入革命陣營,鹹與維新了。

地方大員中為清朝殉節的第一人是西安將軍文瑞。他是滿人,在西安光復後固守旗城頑抗,城破後又組織滿人巷戰,戰至八旗子弟死傷慘重。部下見敗局已定,勸文瑞逃跑。文瑞說:“吾為統兵大員,有職守不能戡亂,重負君恩,唯有死耳!”文瑞口授遺書後從容整理衣冠,投井自殺。文瑞是清朝的世襲男爵,殉節是理所應當的。辛亥革命前後,社會上反滿排滿情緒嚴重,一度流傳“殺盡滿人”的謠言,因此不少地方的滿人雖然早已不習鞍馬,為了身家性命依然拼命抵抗。文瑞的“殉節”可能也帶有“自衛”的功利目的,“忠君報國”的色彩沒有想象的那麽濃。如果革命黨人做好解釋工作,禮遇滿人,說不定文瑞也會選擇和平繳槍——就像絕大多數滿人軍官做的那樣。西安左翼副都統克蒙額、右翼副都統承燕也自殺殉節。

辛亥革命中,滿人激烈頑抗的另一座城市是福州。八旗子弟和起義新軍在城內外爆發激戰。滿人、閩浙總督松壽在清軍失敗後,吞金自殺殉節,謚“忠節”。福州將軍樸壽兵敗後被俘,企圖逃跑被即行正法,也算是殉節,謚“忠肅”。此外,珍妃的堂兄志銳在革命前夕出任伊犁將軍。別人勸他別去上任,志銳毅然決然地跑到新疆上任,積極武裝滿人和蒙古人,監視壓迫新軍官兵,結果激發矛盾,在新軍起義中被殺,也算是殉節。

在富庶的江浙地區,只有鎮江副都統愛新覺羅·載穆一個人殉節。載穆是皇族,在輩分上還是溥儀的叔叔,殉節本是應當的。其實在八國聯軍攻破北京的時候,載穆就“殉節”了一次,只是被人及時救了回來,沒死成。這一次,鎮江城內外都熱情響應革命,麾下的滿人官兵都一心開溜或者投降,就剩載穆一個人還效忠皇帝,所以當載穆自殺的時候,再也沒有人來救他了。據說,載穆死前還對左右說:“吾上負朝廷,所欠止一死耳!”他可能是革命中唯一殉節的皇族成員。

署荊州左翼副都統恒齡的殉節,最熱血激昂。當湖北革命旗幟飄揚的時候,恒齡選了一個早晨,穿戴好官服,端坐在堂上,拔出手槍對著胸口就是一槍,堪稱壯烈。清朝追謚他“壯節”。他死後第三天,上司——荊州將軍連魁與同事——右翼副都統松鶴就大開城門,投降革命黨人了。同省的安陸知府桂蔭頑抗了很長時間,最後起義軍圍攻知府衙門、劫走了他的印信,桂蔭帶著妻子富察氏逃入文廟,夫婦倆一同縊死在文廟大殿中。以上說的都是殉節的中高級滿人官員。

第一個“殉節”的漢人地方大員是山西巡撫陸鐘琦。不過,陸鐘琦不是自盡,而是被起義軍亂槍打死的。其實,陸鐘琦在太原起義爆發時剛剛到任一個月,一直徘徊在頑抗、響應起義和掛印逃跑三個選擇之間。起義突然爆發了,陸鐘琦、妻子唐氏、兒子陸光熙和多名仆人被殺,孫子也被刺傷。陸鐘琦闔門遇難,立刻被清政府樹立為“正面典型”,說他“滿門忠烈”。陸鐘琦獲謚“文烈”,陸光熙獲謚“文節”,唐氏也得到旌表。其實,陸鐘琦的兒子陸光熙是留學日本的新派人物,贊成革命,是來山西勸說父親起義的,結果被起義同志誤殺,竟然被清政府拿來當典型用了。

江西巡撫馮汝骙是個“淡定哥”。革命爆發後,他不戰、不降、不跑,待在南昌紋絲不動。一方面,馮汝骙知道無力阻擋革命,不願意與革命為敵;另一方面,他又念及朝廷的“恩遇”,不願意響應革命,幹脆以不變應萬變。江西獨立後,各派勢力不僅沒有動馮汝骙,還要推舉他為都督。天上掉餡兒餅,馮汝骙卻不能“淡定”了,溜出南昌向北方逃去。逃到九江,馮汝骙被起義軍扣留,軟禁在客棧。其實未必有生命之虞,馮汝骙卻杞人憂天,服毒自殺了。江西獨立時,他不在南昌殉節;起義軍要推舉他為都督,他卻自盡在逃跑的途中,實在算不上是為清朝盡忠。清廷詔謚“忠湣”。

雖然殉節的漢人官員沒有滿人官員那麽多,但在革命期間,抵抗革命軍最有力的恰恰是漢人將領。比如,辛亥革命只在兩個地方爆發了大規模的戰爭,一處是武漢,一處是南京。在兩地指揮清軍頑抗的恰恰是兩個姓張的漢人將領,武漢是張彪,南京是張勛。兩人都出身貧寒,有著悲慘的童年和少年,青年從軍,扛槍吃糧,不想在清末的亂世中平步青雲,做到了封疆大吏。社會地位的巨大躍升,反而讓這兩個漢人窮人家的孩子對清王朝感恩戴德,賣力地組織抵抗。而那些出身豪門的官僚們,沒有切身體會,對朝堂的感情也不深,該跑的跑,該降的降。在革命氣氛濃厚的廣東,就有這麽個例子。潮州總兵趙國賢是河南項城的漢人,小時候靠為別人傭耕為生,當兵吃糧後步步升至總兵。民軍圍攻潮州時,趙國賢率兵頑抗,失敗後面向北方磕頭說:“臣以一介武夫受恩深重,待罪海疆二載,於茲力盡聲嘶,外援不至。死不足惜,但苦吾民耳!”最後上吊殉節,謚號“忠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