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考定終身,悲喜兩重天

對於平民子弟來說,科舉考試幾乎是實現人生跨越、進入官場的唯一渠道。對於絕大多數希望在官場有所作為的人來說,科舉考試是唯一的正途。所有人都對科舉考試傾注了過分的關注。蒲松齡在《聊齋志異·王子安》中向我們講述了科舉考試結束之後發榜之前,考生們的緊張和滑稽情形:

“秀才入闈考試有七似焉:初入時,白足提籃,似丐;點名時,官呵隸罵,似囚;其歸號舍,孔孔伸頭,房房露腳,似秋末之冷蜂;其出場也,神情惝怳,天地異色,似出籠之病鳥。迨望報也,是草木皆驚,夢想亦幻。一想到自己能高中,就仿佛頃刻間出現了海市蜃樓、榮華富貴撲面而來;一想到自己要落榜,就則瞬間身體冰涼、靈魂出竅。真的是坐立難安,似乎被蜜蜂叮咬了一樣。忽然,有差役快馬過來傳送喜報,考生們的神經一下子繃到了極限。如果沒有自己的喜報,考生神色猝變,嗒然若死,就像中了毒的蠅蟲,打他都沒有感覺。落榜的考生,最初的時候心灰意冷,大罵考官瞎了眼睛,筆墨無靈,發誓要將案頭的書本、文具都燒了;燒了還不解恨,還要把灰燼碎踏成泥;踩踏了還不解恨,更要將灰燼倒到陰溝裏去。他們往往還發誓從此要披發入山,面向石壁,做一名隱者或者苦行僧。誰膽敢再和自己談八股文,一定當和他動刀子。過了幾天後,落榜者的怒氣漸漸平了,又對科舉考試心癢癢,又開始像破卵之鳥銜木重新營巢,再次投入科舉鏖戰之中。每次科舉發榜的時候,此情此景都一再重現,當局者痛哭欲死,旁觀者看來卻非常可笑。”

落榜者如此反響,正是因為科舉高中能帶來巨大的榮耀和現實利益。它的吸引力太大了,大到能改變考生的命運。一個人一旦科舉成功,馬上門庭若市,全家風光起來。同鄉、同學,乃至七大姑八大姨都來了。有來祝賀的,有來請吃飯的,有來乞討舊衣舊筆舊書的,有來求新詩的,有來求你寫對聯的,甚至有書商找你把往常做的文章、寫的詩句,結集出版的。如果是未婚的青年才俊,上門提親的媒婆會蜂擁而來,女方的條件一個賽一個的出色。女方家庭也不再考慮什麽門當戶對、財力婚房等硬性條件了,只要是新科舉人、進士,哪怕是出身佃農家庭,地主也願意將女兒嫁過去。

考中進士以後,進士名錄會向全國發布,名列其中者會全國知名。康熙八年(1669)的冬天,浙江德清的舉人蔡啟僔到北京去趕考,路過江蘇山陽縣(今江蘇淮安)的時候,知道該縣縣令邵某人是同鄉,於是就前往拜訪。他把自己的名片遞進去以後,邵某人卻在上面批道“查明回報”,還以為蔡啟僔是前來打秋風、揩油的人。蔡啟僔受到這種侮辱當即掉頭拂袖而去。第二年朝廷公布了本年科舉高中的金榜,榜發到山陽縣,邵縣令赫然看到狀元正是同鄉蔡啟僔,馬上後悔不已,重金謝過。一次考試、一張金榜就這麽改變了蔡啟僔的命運。這就是科舉考試對一個人“登龍門”般的作用。

洪州(今南昌)人施肩吾在唐憲宗元和十年(815)考中進士,衣錦還鄉途中寫了《及第後過揚子江》,用考試前後心態的對比真實地反映了科舉對讀書人“登龍門”的作用:

憶昔將貢年,抱愁此江邊。魚龍互閃爍,黑浪高於天。今日步春草,復來經此道。江神也世情,為我風色好。

為了鼓勵天下讀書人安心讀書,為了鼓勵天下的士子都迷戀科舉考試,政府刻意營造了科舉高中的隆重和尊貴,朝廷用各種方式來顯示科舉的榮耀。比如皇帝要親自召見所有的進士,依照科舉名次唱名傳呼,叫作“傳臚”。對於讀書人來說,由皇帝金口玉言叫你的名字,是人生莫大的榮耀。到了清朝,“傳臚”發展成為一個盛大的典禮,在紫禁城的正殿太和殿舉行。除了有新科進士全體亮相以外,王公百官也要整齊排列,在鼓樂和鞭炮聲中注視著新科進士接受皇帝的恩賜和檢閱。第一名進士,也就是狀元,最為光彩奪目。他的名字首先被皇帝叫出來。聽到名字後,狀元要向前站到太和殿丹陛下的中間處。此處的巨石上雕刻著飛龍,是只有禦駕才能經過的地方。狀元站在禦駕所經的地方,左右兩邊交叉披著兩條紅綢帶,帽子上插著兩只用薄銅葉制成的金花,美其名曰“十字披紅雙插花”。在皇帝的打量和眾人的羨慕中,狀元的獨享殊榮可想而知。

“傳臚”之後,還有大規模的慶賀宴會。唐朝進士的曲江唱和,本質就是慶祝宴會。從宋朝以後,進士的慶祝宴會被稱為恩榮宴,由政府出資舉辦。赴宴的除了新科進士還有此次科舉考試的所有負責官員以及禮部尚書、侍郎等眾多的官員。皇帝會派皇親國戚來賜進士酒宴、衣物、果品,在恩榮宴上進士們都會吃到禦膳、喝到禦酒。一甲的三位進士用的是金碗,隨其量盡醉無算。從唐代開始,新科進士一般在曲江宴會之後會到雁塔題名。宋朝以後,題名改為立碑。國子監會立下每一屆進士的碑。到清朝,工部撥出專門的建碑銀兩,交國子監為進士及第者刻碑留名,給天下讀書人做垂範。北京城的熱鬧還沒有結束,在進士的故鄉,喜報早已傳到家鄉。相關部門會豎起彩旗,敲鑼打鼓、轟轟烈烈地把捷報送到進士的家裏去。於是,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都可以從科舉考試中得到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