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西洋

馬八兒,在伊斯蘭化以前稱為“注輦”(Cola)。注輦是10—14世紀北印洋印度洋的海上強國。宋大中祥符八年(1015),注輦王遣使娑裏三文、副使蒲加心(Abu Qasim)歷四年航行抵達中國,向宋廷進貢珍珠、碧頗黎等物,宋廷給以大量回賜。(注:《宋會要輯稿》,蕃夷七,第7849頁;此次出使亦見於《宋史》卷489《注輦傳》。)據《宋會要輯稿》頁7849夾引《山堂考索》記載,注輦王此次之所以遣使入宋,是因為有商舶自宋抵其國,告以宋帝向上天祈福的活動。注輦王表示,近十年來海上波瀾不興,其國故老傳說此必因中國聖人之故,所以遣使。次年注輦再遣使入貢,宋鴻臚寺臣繪其風俗衣冠為圖以獻。同時規定,注輦、大食和三佛齊等國貢使隨員只限20員。(注:《宋會要輯稿》,第7849頁。)明道二年(1033)注輦使臣抵宋進貢。(注:同上書,第7851—7852頁。)熙寧十年(1077),注輦王再遣向宋進獻,宋廷也給以回賜。(注:《宋會要輯稿》,第7856頁,此次使亦見於《宋史》卷489《注輦傳》。)有關注輦的漢文史料散見於諸書,限於篇幅,這裏從略。

辨明宋元時代的“西洋國”與馬八兒的關系後,繼續尋找有關這一時代“西洋”的史料可能成為進一步研究的切入點。“西洋”這個地理的名稱因明代鄭和的遠航而廣為人知,學者們在探究中國航海史時,多將“西洋”這個概念上推至元代。

我們在追尋“西洋”這個名稱的起源時,發現《西山雜志》記載,泉州蒲氏家族成員蒲有良五代時“之占城,司西洋轉運使”、宋末其族人蒲甲又“司占城西洋之轉運使”。(注:蔡永蒹:《西山雜志》卷一,蒲厝條,抄本;此據莊為磯:《泉州宋船為蒲家私船考》,載《中國與海上絲綢之路》,第347頁。)故而“西洋”的地理概念似應起源於五代。

古代中國猶太人最集中的居住地在開封。那裏的猶太社團在鴉片戰爭以後不久完全消亡。幸而有四通碑文留傳下來,先後鐫刻於明弘治二年(1489)、明正德七年(1512)和清康熙初年(1663、1697)。這四通碑文是研究猶太教入華史的寶貴原始資料,也是中外學術著作論述這個課題的主要憑借之一。

明弘治二年(1489)碑碑文在提到開封的猶太人的來歷時說,他們“出自天竺”,因“進貢西洋布於宋”,宋帝下詣曰“歸我中夏,遵守祖風,留遺汴梁”。宋代既有“西洋布”,則當然有“西洋”的概念。足見“西洋”的概念為宋人所沿用。

明正德七年(1512)碑文說,“一賜樂業(注:即以色列(Israel)的宋代音譯。)教始祖阿耽(注:即《聖經》所載人類始祖“亞當”(Adam)的宋代音譯。),本出天竺西域”。康熙二年(1663)碑文也說,他的宗教“起於天竺”。(注:《中國境內的猶太人的若幹歷史問題》,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見第五章、第六章。)陳垣先生在《開封一賜樂業教考》中說,弘治、正德兩碑的拓本中都缺“天竺”字樣,像是訪碑者以為錯誤而把它鑿去了的。今查意大利傳教士駱保祿(Gozano Gianpaolo)在18世紀最初20年在開封抄祿明正德七年碑文影印件,當時“天竺”兩字尚存。可見這些猶太人所進貢的“西洋布”應出自“天竺”,即印度,而“西洋”亦應在印度求之。潘光旦先生曾論證了開封猶太人的主體的祖先離開中東本土之後,約在印度的孟買一帶定居約一千一百年,然後循海道東來中國。(注:同上書,第318頁。)換而言之,他將“西洋”置於印度今孟買。

除了“西洋”之外,宋元時代還有“小西洋”的地理概念。這一點筆者已在《“東洋”與“西洋”的由來》中詳論,茲不重復。

從現在文獻資料看,宋元時代的“西洋”與五代時的“西洋”名稱雖同,但地理含義有很大變代。汪大淵《島夷志略》“萬裏石塘”條提到,萬裏石塘(今西沙群島)有三脈,其中一脈“至西洋遐昆侖”。(注:見拙文《“東洋”與“西洋”的由來》,本書第1—19頁。)“東洋”與“西洋”起初並非地理概念。南海從北向南分布南海諸島,包括許多潛伏於水下的暗沙,對海舶的安全構成極大的威脅。中國舟師出海時,為避開南海諸島,並便於導航,往往先渡東海至流求(今台灣),由此向南經呂宋列島,再向南,此為東洋航線;或沿東亞大陸南行,此為“西洋航線”。蒲氏祖先“占城西洋轉運使”和汪大淵所雲“至西洋遐昆侖”中的“西洋”應首先從這一層意義上去理解。

元代明確提到西洋的地望的有兩種資料。一種是上述劉敏中所寫之《不阿裏神道碑銘》,此神道碑中的“西洋”國,是位於今印度東南岸海的馬八兒國(Ma’abar)的漢名。汪大淵的《島夷志略》在“古裏佛”條中說,古裏佛是“西洋諸番之馬頭也”。這裏的“西洋”指的是印度南部地區。因此元代的“西洋”究竟指何處,須視具體情況而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