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漢籍中的亞美尼亞

漢文史料對成吉思汗西征時蒙古軍隊在高加索地區的活動只有極為簡略的記載。元人王惲所撰元代名臣不憐吉歹的家傳中提到,其祖先速不台在西征時曾至太和嶺和寬定吉思海。(注:王惲:《兀良氏先廟碑銘》,《秋澗先生大全文集》,四部叢刊初編縮本,卷50,第519頁。並見《元史》卷121,中華書局,1976年,第2976頁。)太和嶺即高加索山脈之打而班(Darband)隘道;而寬定吉思海則為裏海之突厥語名稱Kül Tengisi的音譯。在元代,許多高加索地區的東正教徒隨蒙古軍來到漠地。他們被稱阿速人,被集中編入軍隊,主要駐紮在蒙古草原與華北。因為他們來自西域,元代漢人常把西域人稱為回回人。阿速人種族與漢人不同,故被稱為“綠睛回回”。(注:任崇嶽:《〈庚申外史〉箋證》,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63頁。)但亞美尼亞的名字在元代漢文史料中沒有出現。

在北京圖書館善本部有一部漢—波斯雙語抄本,題為《回回藥方》。該善本部將此文獻斷為明代抄本。從殘存的部分可知,其原本應有36卷,約3500頁至4000頁,但今日只有4卷存世。按筆者之研究,此《回回藥方》應譯自一部波斯語醫學著作。(注:劉迎勝:《回回藥方與中國穆斯林醫藥學》,載《新疆社會科學》1990年第3期,第92—105頁。)

在此書殘卷頁12記道:“又一方,能治胡思亂想,並馬裏忽裏牙(即是中風,心中不寧,狂言妄語症候也)證候”:需用十九種動植物和礦物產品,其中第十六種為“金精石”,下面小字注“或哈者裏,阿而馬尼地面水飛過者”。(注:《回回藥方》,北圖抄本,卷12,頁40b。)《回回藥方》雖然是波斯—漢雙語文獻,但並非所有術語均以波、漢兩種文獻寫成。《回回藥方》中因含有大量音譯非漢文詞匯,如不知其波斯語或阿拉伯語原文,通常還原十分困難。上述第十六味藥中的“哈者裏”和“阿而馬尼”兩個詞之後,既無任何解釋,又未注明波斯文原文。所幸的是,我們可以根據音譯確定“哈者裏”為阿拉伯語hajar“石”、“寶石”的音譯,而“阿而馬尼”則為Armani的首譯。Armani在波斯語中音為“亞美尼亞的”、“亞美尼亞人”和“亞美尼亞語”。而“阿而馬尼地面”則指亞美尼亞。據筆者所知,這是亞美尼亞這個地名在漢籍中首次出現。

雖然《回回藥方》被認為是明代抄本,但穆斯林醫藥學傳入中國卻早於此。隨蒙古軍來到漢地的回回官員、學者、商賈與宗教人士將許多波斯文、阿拉伯文書籍帶入中原。(注:王士點、商企翁:《秘書監志》,高榮盛點校,浙江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29—130頁。)元政府在各級官衙中置有回回譯史等官,負責翻譯波斯文。在元中央政府中,還設有回回湯藥院與廣惠司等,專司西域醫藥,其創始者為來自拂林的基督徒愛薛,有信奉基督教的醫生服務於其中,聶只兒為其中著名者。(注:程钜夫:《拂林忠獻王碑》,《程雪樓集》,卷4,清宣統二年陶氏涉園刻本;韓儒林師:《愛薛之再檢討》,《穹廬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93—108頁。)元駙馬慶王剛合剌曾患奇疾,諸醫束手無策。聶只兒以外科手術治愈之。(注: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9,《奇疾》,中華書局,1980年,第109頁。)蒙古皇室成員患病時,亦時召基督徒醫生診治。薛迷思賢(撒馬爾罕)的基督徒名醫撒必因治愈成吉思汗四太子、元憲宗蒙哥及元世祖忽必烈之父拖雷的疾病而受封為答剌罕。(注:梁相:《大興國寺記》,《至順鎮江志》卷9,中華書局,宋元方志叢刊,葉八。)

元政府在北京設有一所回回國子學,即波斯語文學校。元末時回回國子學中有師生五十余人。(注:劉迎勝:《宋元至清初我國外語教學史研究》,載《江海學刊》1998年第3期,第112—118頁。)明初,明政府遵循元代傳統,繼續以波斯語作為與內陸亞洲、西亞及其以遠地區溝通交往的工具。明永樂七年(1405),明政府在北京設立了四夷館,相當於今日之亞洲語言文字研究院,內有八館,其中包含一個回回館,即波斯語文學校。從保存至今的回回館的文獻可知,至明代中期回回館教師的波斯文水平已經大大下降。據此,《回回藥方》或譯於元代,或譯於明初,其中當以元代可能性較高。

故結論是,中國人很可能在13世紀時已知“阿而馬尼地面”(亞美尼亞)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