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南朝軍人勢力與皇權(第2/10頁)

其次,陳霸先、陳蒨還不介意使用來自敵方的降將。除了招撫王僧辯、王琳舊部,在早期投奔陳霸先的將領杜僧明、周文育、歐陽,都是在戰鬥中被俘並轉而忠於陳霸先的。侯瑱在這方面的經歷較有代表性:在侯景之亂期間他是益州刺史蕭範麾下的將領,後歸附梁元帝蕭繹成為王僧辯的部屬,駐紮在豫章(贛江流域)。王僧辯被陳霸先除掉後,侯瑱遭到當地武裝進攻難以立足,有人勸他渡江投靠北齊,但侯瑱“以高祖有大量,必能容己,乃詣闕請罪,高祖復其爵位”[4]。此時陳霸先面臨著來自上遊的王琳威脅,對於侯瑱倒向自己十分感激。在投誠當年(永定元年,557年),侯瑱就被授予侍中、車騎將軍之職。同年底,陳霸先派出抵禦王琳的侯安都等軍慘敗,第二年侯瑱升任司空、“都督西討諸軍事”,受命掛帥抵禦王琳。對於降將,一年之內便有如此之大的升遷重用,在其他時代是很少見的。到文帝陳蒨即位之後,侯瑱繼續負責指揮對王琳、北齊、北周軍作戰,陳氏舊將侯安都等反成為其下屬。

陳霸先、陳蒨之所以大量使用降將,是因為當時大小割據軍閥很多,局勢變化很快,各種力量的分化重組非常迅速。如果不努力收攬人心,特別是爭取那些握有武裝的割據軍閥,就會招致他們的反對甚至投靠北齊等更強大的對手。所以陳政權幾乎對一切有武裝和戰爭經驗的軍事強人開放,向他們提供官爵待遇以及作戰的機會(也可以看作義務)。在陳這個“軍人共同體”政權中,皇權不能高高淩駕於軍事將領,兩者之間的關系更像合作、共治,與東晉皇權與士族共治的局面有一定相似之處。

在君權獨尊的大一統時代,軍事將領對於皇帝沒有任何獨立性,而被敵軍俘獲生擒是極大的恥辱,被視為對皇帝的背叛。如西漢武帝時李陵出擊匈奴兵敗而降,全家都被漢廷處死。但在陳朝,被俘將領在兩方都不會遇到太苛刻的批評。如557年陳霸先派兵西上阻擊王琳,結果陳軍大敗,主帥薛安都、周文育、徐敬成(徐度之子)、周鐵虎、程靈洗都被俘獲,“琳引見諸將,與之語,唯鐵虎辭氣不屈,故琳盡宥文育之徒,獨鐵虎見害”[5]。周鐵虎曾與王琳同在王僧辯麾下任職,兩人可能互有抵牾導致其被殺。到次年八月,周文育、侯安都等又尋機從王琳軍中逃出,返回建康,“自劾廷尉,即日引見,並宥之。戊寅,詔復文育等本官”[6],旋即又投入到對王琳等武裝的作戰中。到陳蒨甚至陳瑣朝,這些被俘逃歸的將領都發揮著重要作用。

到宣帝陳瑣在位的570年代,陳軍對北齊發動了大規模攻勢,將戰線推進到淮河以北。當北周滅齊之後,周、陳又在淮北發生大規模戰事。太建十年(578年),吳明徹率數萬陳軍溯泗水北伐,但被周軍擊敗,除了千余名騎兵突圍外,吳明徹部屬都成為周軍俘虜。此時吳明徹已年過七旬,周朝給予他很高的待遇,“有詔釋其鸞鑣,蠲其釁社。始宏就館之禮,即受登壇之策。拜持節大將軍、懷德郡開國公,邑二千戶”。兩年後(580年),吳明徹病逝於長安,亦受到極高禮遇。[7]在南方,到後主陳叔寶即位的至德元年(583年),陳朝發詔書高度肯定了吳明徹的功績,稱其“雖志在屈伸(即投降以求機會),而奄中霜露(病逝),埋恨絕域,甚可嗟傷”,追封其為“邵陵縣開國侯,食邑一千戶”,並以其子吳惠覺繼承爵位。[8]吳明徹被俘之前已贈封至南平郡開國公、食邑三千五百戶。在其兵敗之後,這些封爵顯然已被撤銷,至此部分恢復。

這種將領兵敗被俘之後在兩方都受到尊重的現象,在南北朝時並不少見。當時南北方都戰事頻繁,政權對於軍人群體給予了更多的理解和尊重。北方比較典型的是西魏名將王思政,549年他率八千士兵守衛潁川城,遭到十余萬東魏軍隊圍攻,糧盡城破被俘。東魏權臣、丞相高澄(追謚文襄)對王思政極為尊敬,“齊文襄遣其常侍趙彥深就土山執手申意。引見文襄,辭氣慷慨,無撓屈之容。文襄以其忠於所事,禮遇甚厚”[9]。後任命王思政為都官尚書,儀同三司,死後還“贈以本官,加兗州刺史”。其子王康留在西魏、北周境內,“思政陷後,詔以因水城陷,非戰之罪,增邑三千五百戶,以康襲爵太原公”;王思政長子王元遜亦隨其一同被俘,其幼子王景在家鄉亦被封為晉陽縣侯。“康抗表固讓,不許。”[10]可見北齊、北周對王思政的待遇比陳朝對吳明徹還要高。這表現了政權對稱職軍人的尊重。特別是西魏北周的統治階層(所謂關隴貴族集團),這種“軍人共同體”的色彩更為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