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學而成的理工男

在傳統中國,理工科專家被稱為“畸人”。此語出自《莊子》,用今天的話說,就是怪人。正常人知道學而優則仕,一心只讀聖賢書,功名利祿都向四書五經裏去求,畸人卻喜好研究數學,實驗化學,設計機械,實在是“乖異人倫,不耦於俗”(成玄英疏)。絕大多數畸人因在科舉事業以外的學問上浪拋心力,雖然“多能鄙事”,卻不能取得好的考試成績,無法進入“主流社會”。一旦有人,不僅成進士、點翰林,還能讀夷書、精算學,自己動手做照相機,那可真是不世出的人物。吳嘉善就是這樣的人。

吳嘉善(1820—1885),江西南豐人,鹹豐二年(1852年)進士,第二年授翰林編修,仕至清國駐日斯巴尼亞國(西班牙)使館參贊。至遲在翰林院期間,嘉善開始自學英文,口語雖未佳,閱讀寫作全無問題,還編了一部英華字典,曰《翻譯小補》。嘉善從兄嘉賓,是曾國藩的同年,嘉善遂亦與曾家親近,未來的外交家曾紀澤,與其弟紀鴻,學英文就用他編的這部教材。

存世的湘鄉曾氏文獻中有幾十葉題紙,便是曾氏兄弟從吳老師學英文的證據。基本格式,如“做。to do。妥、度”;又如“坐。to sit。妥、西特”;此即“列西字,以華音譯讀”(紀澤語)。而有些條目,注音漢字的字義可與英語單詞的本義相通,如“騙。cheat。欺特”,如die注作“歹”,hot則是“火特”,此殆即所謂“中西合璧字”了(國藩語)。

學好英文,便於更好地掌握數理化知識。曾紀鴻能成為數學家,即與嘉善的熏陶、培養有關。而嘉善旅居長沙時,本土數學發燒友丁取忠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謂,“鹹豐辛酉歲(1861年),與南豐吳子登(嘉善字)先生遊,盡舉生平疑義往返研究,先生不以予不敏,隨筆剖示,文之成帙”。為表感謝,同治二年(1863年),取忠編輯出版了嘉善的論文集《算學初集十七種》,並在同治十一年(1872年)增訂再版。

開始,嘉善在上海,與數學家李善蘭、華蘅芳諸人論學甚相得,並在此期間“以新意造器,其巧思不減泰西”,又“學照影法”,教材用艾約瑟(Joseph Edkins)與李善蘭編譯的《光學圖說》,並托艾約瑟幫忙海淘“照影鏡”。

其後,嘉善遊廣東,遇科學家鄒伯奇,一見如故,並開始制造各類光學儀器。有士大夫記錄對嘉善的觀感,雲,“胼胝於泥塗中,仿西法制器,揮汗如雨,不辭勞瘁。以玉堂清品而甘下伍於工倕,實性情之不可解者”。然而,六年後,當嘉善向他展示自制顯微鏡,看到蒼蠅翅膀在鏡中“大如橘葉”,而“最奇者,環翅茸毛一周,歷歷如梳齒聳列”,他又要由衷贊嘆,比起古人鍛煉視力,“貫虱須三年”,才能“視之大如車輪”,顯微鏡則是“頃刻可見,其用心之奇巧如此”。不覺而成了科學的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