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雪人(第4/11頁)

普熱梅希爾離第二次被圍已有一段時日,大概在三月中旬時城中補給品就會耗盡,博羅耶維奇於是猛攻俄軍壕溝。博羅耶維奇已在元旦那天讓俄軍奪走烏茲索克山口和該處一千六百米長的鐵路隧道,這時則在奪回該山口的戰鬥中損失一半兵力(一月二十三日奪回)。一月二十六日,南集團軍進攻,但那天只前進了一個足球場的距離,接下來每天都如此。誠如某德國軍官所說,“漢尼拔的確最終越過阿爾卑斯山,但那裏沒有羅馬人等著。而我們不只得越過高山,還得同時趕走俄國人”。[17]

整個行動有其缺陷,德奧兩國集結僅僅十七萬五千人和一千門火炮,對掘壕固守的俄軍陣地展開一連串自殺式強攻。[18]奧匈帝國第十九師的軍官想借由賦予士兵“保衛匈牙利”的重任來喚起士兵殺敵之心,但該師大部分士兵對匈牙利存亡的關心更低於對奧地利存亡的關心。他們往山上攻,在及膝深的積雪裏跌跌撞撞前進,每日攻打位於厄科爾梅佐(Ökörmezö)之高地上的俄國步兵、炮兵。他們接連奪下擁有上戈耳戈(Hohe Gorgon)、紮沃姆(Zalom)之類奇怪名字的戰術要地,但最終還是遭擊退。他們於五天後重啟攻勢,進攻他們曾強攻過、拿下、上個星期得而復失,由俄軍控制的那些九百米高的高地。幾天前雪已及膝深,這時則及腰深。連級部隊打到只剩幾人。奧地利第六皇家步兵營,除夕時有一千零六十九人,到了一月底只剩百人。就連精銳的皇家步兵,都無法長久承受這殺戮、雪、冰、風、死亡的折磨。撐不住而垮掉的軍官多得驚人,遣送回家時,遣送單位只給出如下解釋:“累垮。”[19]

由新兵與後備軍人組成的行軍連,前來為遭受重創的奧匈帝國軍隊補充新血,一臉驚駭地望著戰場和他們仍在硬攻防守嚴密之山頭的死板軍官。經過二月中三天的惡戰,南集團軍拿下卡利諾夫采(Kalinowce),但第四天即遭俄軍反攻奪回。想趁黑夜進攻,成效一樣差;走過雪、冰、結凍的山中小湖時,部隊發出太大聲響。奧地利第五師某營報告,“往俄軍鐵絲網走去時,冰裂的聲響暴露我們的行蹤”,“我們走近時,敵人照亮我們,從三方攻擊”,造成五十一人死傷,七十四人“失蹤”。師部擔心有損本部名聲,向軍部保證那些失蹤者已光榮戰死,但他們很可能只是又冷又累,於是躲在俄軍的鐵絲網後,槍炮聲平息時即投降。[20]有位俄國軍官於一月二十一日寫給母親的家書中說,“這場戰爭最令人費解的地方,乃是我們漸漸不恨敵人……我想那是因為我們有同樣的遭遇;我們都是被迫去做最違反人性的事:殺害同類”。[21]

約瑟夫·馮·施蒂爾克將軍,奧地利派駐西部戰線的軍事聯絡官,二月來到泰申拜訪奧匈軍總司令部,震驚於他所受到的接待。康拉德以拉長的語調說:“那麽,我們的內敵,德國人,情況怎麽樣?那位喜劇演員,德皇,最近怎麽想?”然後康拉德對施蒂爾克長篇大論,談附屬於奧匈軍總司令部的德國軍官的罪過:他們“四處查看”,幹涉他的事,偵察他的動態,在報上譴責他,散播惡意的謠言,拿一張官僚大網套住他,使他做起事礙手礙腳。施蒂爾克告退時,懷疑康拉德精神是否出了問題,寫道:“他仇視德國人,緊張,太激動,疑神疑鬼。”他也是個十足的偽君子,呈報博爾弗拉斯道,他搞不懂法爾肯海因與魯登道夫為何鬥得這麽兇:“我個人認為,在像現在這麽嚴峻的時刻,所有個人野心都該擺到一旁。”[22]

康拉德的副官,魯道夫·昆德曼少校,愈來愈像是在做保姆的工作。博爾弗拉斯發文康拉德,要求這位參謀總長報告其訪問柏林之事時,康拉德置之不理。昆德曼告訴他該照辦,畢竟那是皇帝所要求的,但康拉德仍然不肯。昆德曼在日記裏寫道:“他總是先說不,然後才理解到別人說得沒錯。”康拉德的副官為部隊在山區的困境感到極為愧疚。

“更冷,雨更多,我們卻把部隊一連十四天部署在這臟汙的環境裏,他們肯定抵抗不下去了。”康拉德也撐不下去了;他得了流感,向昆德曼說他已在“鬼門關門口”。昆德曼為這人的作為感到作嘔:“他總是誇大其詞;這裏其他人也得了流感;不是只有他得,但只要是讓他受苦的事,就是緊急事件;其他事,他滿不在乎。”他停了一下,然後用英語說:“自私鬼。”[23]

博羅耶維奇在喀爾巴阡山脈受到猛攻,有遠比流感還更該擔心的事。他表達了對康拉德進攻之舉考慮有欠周詳的疑慮後,從前線部隊抽出一半兵力,撥給愛德華·馮·伯姆-埃爾莫利。伯姆-埃爾莫利在塞爾維亞與加利西亞之間遊走,錯過這場戰爭的許多戰事,可以指望會比受苦已久的博羅耶維奇更願意接受此戰線的真實情況。[24]不久,真實迎面撲來。二月十七日,伯姆-埃爾莫利部與第二集團軍重新推進,結果在冰與雪中毫無所獲。奧地利炮彈落進軟雪裏,未能引爆。步兵未取得戰果,反倒有一半兵力(四萬人)折損於寒冷和受傷。有位記者寫道:“你得想象雪深及膝,高地上壕溝密布,凍脂般平靜的天地被尖聲呼嘯的炮彈、榴霰彈和嗒嗒響的機槍劃破。”[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