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競爭

米開朗琪羅和助手們開始繪制濕壁畫時,教皇正忙於處理國事。自一五○七年從波隆納返回羅馬後,尤利烏斯就一直在籌謀進一步的征討計劃。他或許已收回佩魯賈和波隆納,但威尼斯人仍握有他認為應屬於教會的領土。為和平解決該問題,他已派他的主要擁護者艾吉迪奧前往威尼斯,索回法恩劄。但即使是雄辯的艾吉迪奧,也無法說服威尼斯議員交出他們的不當所得。威尼斯人還自命主教,觸怒教皇。更嚴重的是,他們收容波納隆的前當權者本蒂沃裏家族,並拒絕將他們轉交給教皇。尤利烏斯受了這些羞辱,怒不可遏。“不把你們打回原來的窮漁民身份,絕不罷休”,他向威尼斯使節咆哮道。[1]

事實上,威尼斯還惹了比教皇更不好惹的敵人。該共和國過去幾年掠奪了多塊土地,已使法國和它反目。法國和尤利烏斯一樣,希望威尼斯交出原屬法國的采邑,包括布雷西亞、克雷莫納等城市。尤利烏斯不信任法國國王路易十二,因為路易十二對意大利的領土野心令羅馬教廷憂心。但如果威尼斯人堅決不讓步,尤利烏斯也表明不惜和法國結盟。

政治上的尖銳鬥爭並未讓教皇就此疏於個人事務,也就是他私人居所的裝飾。自當選教皇以來,尤利烏斯竭盡所能地欲將他所痛恨的波吉亞家族名字從歷史中抹除。他已命人將梵蒂岡所有文獻上的亞歷山大六世名號拿掉,波吉亞家族人的肖像全蓋上黑布,並命人撬開這位已死教皇的墳墓,將遺骸運回西班牙。一五○七年十一月,他更是昭告天下,不想再以梵蒂岡二樓樓上亞歷山大住過的那套房間為官邸。德格拉西記述道,教皇“再也無法住在那裏,終日面對那段邪惡而可恥的回憶”。[2]

這些房間位於梵蒂岡宮北翼,飾有平圖裏喬於十二年前制作的濕壁畫。平圖裏喬以聖經和諸聖徒生平為題材,為天花板和墻壁飾上濕壁畫。畫中聖徒之一的聖凱瑟琳,就是以金發的盧克蕾齊亞·波吉亞為模特畫成的。平圖裏喬也在各面墻上繪上亞歷山大肖像和波吉亞家族的盾徽,因而這些房間的裝飾也不為尤利烏斯所喜。德格拉西建議將這些墻上的濕壁畫打掉,但教皇認為這有辱聖物,不妥。[3]最後,他決定往上搬,搬到該宮三樓上一套相通的房間,從那裏望出去,布拉曼特新設計的觀景庭院更是美不勝收。教皇住進之前,這些房間(其中包括後來辟出的覲見廳和圖書館)自然先得裝飾美化一番。

一五○四年皮耶羅·索德裏尼找上米開朗琪羅作為達·芬奇在大會議廳的友好競爭對手時,或許是想借此良性競爭激勵達·芬奇如期完成工作,因為達·芬奇的拖延是出了名的。[4]一五○八年,教皇可能也對米開朗琪羅用了類似的手段。不管是否真有此動機,米開朗琪羅一動手繪飾西斯廷禮拜堂,就知道不遠處也有一項已開展的重大裝飾工程。繼四年前與達·芬奇在佛羅倫薩交手之後,米開朗琪羅再度被推入公開的競賽。

米開朗琪羅的新競爭對手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團隊,且個個身手不凡。這位教皇向來只雇請最優秀的藝匠,這次他所齊集的濕壁畫家,更是自皮耶羅·佩魯吉諾領軍繪飾西斯廷禮拜堂墻壁以來,羅馬出現過的陣容最強大的濕壁畫團隊。佩魯吉諾再度名列這支新團隊之中,此外還包括至少六位經驗豐富的濕壁畫家,例如現年五十八歲的西斯廷禮拜堂墻壁濕壁畫另一位制作老手盧卡·西紐雷利,以及曾在波吉亞居室制作過令當今教皇不悅的濕壁畫,但尤利烏斯仍予重用的平圖裏喬。

米開朗琪羅想必知道這些人的濕壁畫技術是他團隊裏任何一人都無法企及的,尤其是他本人。由於米開朗琪羅痛惡佩魯吉諾,所以這場競爭更為白熱化。數年前在佛羅倫薩時,兩人就曾公開羞辱對方,最後甚至對簿公堂,在佛羅倫薩治安官瓜爾迪亞面前互相指控,關系之惡劣由此可見一斑。[5]更讓米開朗琪羅心驚的是,這群畫家是布拉曼特替教皇招募來的,布拉曼特與他們私交深厚,其中有些畫家最初就是由布拉曼特帶來羅馬而進入畫壇的。[6]

布拉曼特團隊裏的其他畫家,米開朗琪羅不太熟悉,但也都是有名號者,例如因向恩師致敬而外號為“小布拉曼特”的巴爾托洛梅奧·蘇亞爾迪(Bartolomeo Suardi),以及現年三十一歲,外號索多瑪的倫巴第人安東尼奧·巴齊(Antonio Bazzi)。小布拉曼特的本事尤其為人稱道。現年四十三歲的他,畫人物極為逼真,有人因此稱他筆下的人物除了不會講話,和真人沒什麽兩樣。這支團隊還具有國際色彩,延聘了荷蘭藝術家約翰納斯·魯伊希和以彩繪玻璃設計著稱的法國人馬西拉。還有一位成員是前途看好的威尼斯年輕畫家洛倫佐·洛托(Lorenzo Lotto),他更早一陣子就來到羅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