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語:諸神的語言(第4/5頁)

對於如此全面修復西方文明偉大地標之一,外界有褒也有貶,特別是五百年的積垢除去後,露出如此出人意料的鮮亮色彩,有人因此抨擊梵蒂岡的修補人員創造出了“貝納通·米開朗琪羅”。[15][16]一九八○年代中期至末期,這項爭議在報刊上引發了水火不容般的尖銳筆戰,安迪·沃荷(Andy Warhol)和以鮮彩布料包裹建築、海岸線而著稱的保加利亞裔藝術家克裏斯托(Christo)之類的名人,都被卷進論戰之中。米開朗琪羅是否塗了許多以黏膠為基質的顏料、清漆,而在科拉魯奇用清潔劑除去表面油煙時給連帶除去?這個問題成為批評一方最後成敗的關鍵。反對這次修復工程者主張,米開朗琪羅用幹壁畫法替濕壁畫做了重要且大面積的添筆,以較深的色調加深暗部並統一整個構圖。修復一方則主張,米開朗琪羅幾乎全以“真正濕壁畫法”上色,色調較深的部位是空氣傳播的汙染物與不當修補的混濁清漆共同造成的結果。

梵蒂岡為這次清理所做的記錄存有一些前後矛盾之處,而成為批評者——特別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藝術史家詹姆斯·貝克(James Beck)——攻擊的把柄。例如梵蒂岡起初報告說,Paraloid B72的塗敷是“徹底、全面而完整的”,幾年後聞悉批評者稱這種樹脂可能最後轉為乳濁後,又改口說除了位於弦月壁的某些地方,這整面濕壁畫未塗上任何保護層。[17]關於米開朗琪羅是否用了群青,梵蒂岡的報告同樣搖擺不定,而且如果他真用了這種顏料,那幾乎可以肯定已被清潔劑洗掉。[18]

這次修復在方法上雖令人憂心,卻進一步揭示了米開朗琪羅的技法、影響和合作情形。米開朗琪羅以幹壁畫法修潤的地方到底是多還是少,歷來莫衷一是,但似乎毋庸置疑的是,經過剛開始踉蹌的摸索後,他使用“真正濕壁畫法”——在吉蘭達約(佛羅倫薩最擅長此畫法的畫家之一)門下就已習得的方法——越來越頻繁。米開朗琪羅的助手們所扮演的角色,也因這次修復而更為清楚。米開朗琪羅既身為一群助手的頭頭,歷來大家所認定的他獨自一人仰躺在腳手架上辛苦作畫的說法,如同一九六五年歐文·斯通(Irving Stone)的小說《痛苦與狂喜》(The Agony and the Ecstasy)改編的電影中查爾頓·希斯頓演繹的那樣,也就不攻自破。這樣的形象經證實只是個動人的謬見,在抹了AB57的敷布底下,這謬見隨同障蔽住原畫面的油煙和光油消失不見。[19]這則迷思的形成,米開朗琪羅、瓦薩裏、孔迪維,以及更晚近的德國詩人歌德,要負大部分責任。歌德於一七八○年代走訪羅馬之後寫道,未去過西斯廷禮拜堂,就無法了解人的能耐有多大。[20]如今我們知道西斯廷禮拜堂的濕壁畫不是一個人的心血。但對於穿過梵蒂岡迷宮般的展館和廊道進入禮拜堂,然後在一排排木質長椅上坐下,不知不覺間像先知喬納像一樣擡頭仰望的數百萬人而言,頭頂上景象的壯觀程度依然不減。


[1] 米開朗琪羅設計的聖彼得大教堂穹頂未及完工,他就辭世,隨後由波爾塔(Giacomo della Porta)和豐塔納(Domenico Fontana)於1590年合力完成,波爾塔修改了他的部分設計。

[2] 瓦薩裏:《畫家、雕塑家、建築師列傳》,第一卷,第745頁。

[3] 瓦薩裏:《畫家、雕塑家、建築師列傳》,第一卷,第745頁。瓦薩裏這項說法是否屬實,有待商榷。他寫道醫生誤診拉斐爾為中暑,於是予以放血,而這種治療法常反而要了病人的命。

[4] 米蘭多拉(Pandolfo Pico della Mirandola)致伊莎貝拉·貢薩加(Isabella Gonzaga)之語,引自克勞(J.A. Crowe)與卡瓦爾卡塞爾(G.B. Cavalcaselle)合著的兩卷本《拉斐爾:他的生平與作品》(Raphael:His Life and Works,London:John Murray,1885),第二卷,第500~501頁。

[5] 但在《婚禮》(Sposalizio)中,拉斐爾畫了約瑟準備將戒指套入聖母瑪利亞右手第四指的情景,佩魯吉諾的《聖母瑪利亞婚禮》(Marriage of the Virgin)也一樣,瑪利亞同樣伸出右手給約瑟戴戒指。

[6] 《米開朗琪羅詩全集與書信選集》,第61頁。

[7] 關於米開朗琪羅之死與喪禮,參見韋特考爾夫婦(Rudolf and Margot Wittkower)合編的《天才米開朗琪羅:一五六四年他死時佛羅倫薩學院的致意》(The Divine Michelangelo:The Florentine Academy’s Homage on His Death in 1564,London:Phaidon Press,1964)。

[8] 關於這項借用,可參見韋爾德(Johannes Wilde)《從貝裏尼到提香的威尼斯繪畫》(Venetian Painting from Bellini to Titian,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4),第123頁;以及吉爾勃特(Creighton Gilbert)的《提香與逆轉的米開朗琪羅草圖》(“Titian and the Reversed Cartoons of Michelangelo”),收錄於《上下於西斯廷頂棚的米開朗琪羅》,第151~19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