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 序

歷史就是這些道道

世界上唯有兩樣東西能讓我們受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們頭頂上燦爛的星空,一是我們內心崇高的生存法則。

—— 康德

時間如同上帝,它說,有光,便有了光,而歷史就是那一束光。

歷史到底是什麽呢?有人說,歷史不過就是城頭變換大王旗,朱明變滿清。也有人說,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讓她戴花就戴花,讓她披彩就披彩。還有人說,歷史即當下。這麽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好像把該說的都說盡了,可又好像什麽也沒有說出來,將無盡的話外之言硬生生地給憋了回去。

在諸多文體中,歷史是最好寫,也是最不好寫的。好寫是因為你所寫的東西,已經沒有人可以回到第一現場去找元兇,我怎麽寫,你就怎麽看,看不順眼就罵兩句。不好寫是因為你所寫的東西,已經找不到呈堂證供,每個人都在暗地裏說,一千個人說,就有了一千個版本。歷史的兩面不是我們耳朵聽來的,眼睛看到的,而是用心判斷得來的,憑感覺,靠天分,仗野心。有人寫歷史像是少年時在校運動會上扔鉛球、擲鐵餅、跑一萬米,敢舍一身蠻力也能唬弄看客。可是這種蠻力拼出來的文字,卻苦了那些真正想通過讀書知興亡的人。他們希望能夠拿到手、讀到口的是十行提煉一個天打雷劈的危言警句,百行見出世道人心,千行完爆一個時代的文字,是一種簡約而不簡單的歷史。這也是我為什麽在規則叢林裏幾進幾出的主要原因,林子太大,什麽鳥都有,放了哪一只,我都覺得虧。套用魯迅先生那句盡人皆知的話,歷史本無規則,說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規則。而我在這裏要說的是,歷史其實並不復雜,說來道去也就那麽幾條規則。任何追憶與描述都不可能超越規則單純地去說現象,不然歷史真就成了五味雜陳的一碗漿糊。近年來,我堅持用歷史常識推導規律性的東西,然後再交由所謂的邏輯去推演歷史現場的方法去解讀歷史。說起來挺唬人,其實就是在找人和歷史及萬物之間相聯系的那根金線,有聯系才會有互動,有互動就會產生相互遵循的規律。內莊外儒的中國知識分子們在自身所處的那個時代裏喝大酒、趟渾水、為帝王歌,卻始終無法擺脫規則裹足纏身的歷史現實。很多時候,規則不同於白字黑字的契約,可功效卻比契約更契約,撕不破咬不爛,歷史滾滾向前,規則如影隨形。

在中國歷史的遞延過程中,台面上的原則和台面下的規則在大多數情況下是可以同生共存的。無論是台面上的針鋒相對,還是台面下的暗送秋波,它們所表現的不過是一個體系的兩面性。如同我們小時候玩過的一個遊戲,手拿一塊多棱角的玻璃晶體對著天空折射彩虹。單線性的光像子彈一樣穿透晶體的棱角,在地面上形成七色彩虹。一個晶體的兩面,就這樣使得天地相通共融。拋開空間的兩面性,讓我們再回到時間概念的歷史大背景裏,那些不同時期的不同事件,在因時因境的變化裏也有了彩虹在天,幻景在地的趣味性。鐵打的歷史舞台,流水的生旦凈末。不管是過往,還是當下,都無一例外地指向未來。以為在把玩歷史,卻不小心被歷史把玩,規則深深深幾許。

我又要說格言,人類進化史在很大程度上是一部利益紛爭史,小到個人,大到國家,進進出出,來來往往,其實這都可以說成是一場激烈的博弈鬥爭。任何一個利益集團中的個體,其行為都具有多種策略選擇,而不同的選擇所帶來的收益與付出的成本也會有所不同。常識性的東西讓人生厭,又需要反復提醒。如同歷史反復倒帶,悲劇一再輪回。鳥為食來,人為利往,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利益博弈的結果,這一點不用裝清高,也清高不了,因為它是歷史的常態。很多時候,不能因為我們讀了幾本聖賢書,心裏揣著幾分真善美,讓自己處於香氣繚繞的氛圍之中就羞於提及。人民群眾創造了歷史,可福利卻被利益集團所占有,人們選擇遵守規則是為了能夠獲取自己應得的那部分,甚至不惜手段攫取別人應得的那部分。單個的個體之間往往只重視眼前利益或局部利益,這也是潛規則為什麽會成為某些人在生存路徑選擇時的第一選擇。

當歷史步入一個新舊秩序交替的十字路口,規則所帶來的影響力達到足以使當局者舉步維艱的時候,利益這鍋湯在被人為地煮沸後發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這種反應所帶來的直接後果,要麽規則隨之滅亡,要麽徹底清除某一規則。很多時候,規則體系裏的個體會形成抱團,以使得集團內部成員在一番博弈後,達到一種利益均衡。作為置身其間的理性個體,他們往往會選擇那些使雙方利益最大化的均衡策略。對於中國歷史而言,博弈雙方在大部分時間段裏都在玩一種刺刀見紅的零和遊戲。一方想吃掉另一方,一方的收益意味著另一方的損失,到最後博弈各方的收益和損失相加總和只是一個空蕩蕩的“零”。對於局中人而言,被欲望之火煮沸的精神與肉體,也成了一副徒有其表的空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