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清者的“稀缺資源假定”

歷史對清官循吏的含義有進一步的解釋:“吏有不為利回,不為義疚,世稱曰廉。才足以經濟,智足以決斷,世稱曰能。奉法遵職,履正奉公,世稱曰循。明國家之大體,通古今之時務,世稱曰良。”這句話就是告訴世人當一個合格的官員需要哪些條件,要達到什麽樣的標準。

我們從文化的角度來看,清官意識其實是從民本思想那裏派生出來的一個定義。“安民”、“保民”、“養民”、“為民請命”等思想行為,在歷代清官身上體現的都比較突出。包拯說:“民者,國之本也,財用所出,安危所系,當務安之為急。”另一方面,清官還是官家對知識分子完美人格的呼喚,也是儒家正統知識分子的理想與追求。儒家思想中有著明確的政治思想,孔夫子懷抱著“天下有道”、“禮治”的社會理想,孟子也同樣憧憬著“仁政”,他們都為自己心中的理想行走在路上。而後世清官作為儒家的信徒,也同樣懷抱著這種理想。其實很多懷揣著政治理想的人在現實面前被撞得鼻青眼腫,甚至搭進去身家性命也依然九死而不悔。

在官家政治結構中的權力信仰實際上是一出被清官話語遮蔽了的超級悲劇,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經濟學中有個第二假定,被人稱之為資源稀缺假定。如果我們從經濟學的角度來分析,清官作為古代官場上的一種稀缺資源,當汙者越多,就越發顯得其稀缺與無價。市場上越稀缺的東西,往往想得到的人就會越多,結果就會造成供不應求的局面,包括皇帝老子也喜歡趕這種奇貨可居的時髦。但作為稀缺資源擁有者的皇帝,他對這種稀缺資源的稀罕程度與老百姓的稀罕又是完全兩個不同的概念。

官家集團對清官的喜歡還是有限度的,有時候還不太感冒。韓非子的術,就撓到了皇帝心靈深處的最癢處。術是什麽?韓非子給出了兩個不同的答案。他在《定法》中他說:“術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生殺之柄,課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執也。”在《難三》中,韓非子又說:“術者,藏之於胸中,以偶眾端而潛禦群臣者也。故法莫如顯,而術不欲見。”兩層意思合二為一,術就是指皇帝駕馭官僚集團的秘密之術。群臣當然包括清官這種“稀缺性資源”,於是清官在皇帝那裏往往會得到兩種不同的下場。懂得鑒賞寶物的君主知道自己手裏捧著的是寶,惜用之;而那些不懂的君主則會把寶物當作破銅爛鐵扔在一邊,你不是稀缺嗎?那我就讓你生銹貶值,永遠地在權力市場失去買方。

現代經濟學對人的基本假設是,理性人在約束條件下會追求利益的最大化,也就是說人有趨利性的一面。根據這個定義,我們在觀察一個官員是否願意選擇當清官時,重要的是看他在選擇時是如何做好自己的成本收益分析的。

甘肅大案的深層分析

施行惡政的古代官場就像魚在吞吃大船,大船雖大,也架不住群魚四下來攻,最後落得千瘡百孔。如果一個官員想要保全官位或者得到升遷,他就必須參與到這個貪腐集體中。否則作為異己者就無法存活於這條食物鏈中,因為他的上級和同僚會擔心他有可能揭發。

而在這條食物鏈中,每一個等級都有自己的獵食方式。這就好比動物世界裏,就算處於食肉動物最底層的鬣狗,也有偷偷摸摸出來吃腐肉的份。

我下面要說的這件事發生在清乾隆四十六年(1787年),這應該是清朝建國以來的頭號貪汙大案。其中涉案人員之廣,級別差距之大都刷新了一項新的紀錄。在這場貪汙大案中,從封疆大吏到州縣官員,革職、杖流、病故、畏罪自殺者數十人。一場肅貪之風橫掃過後,甘肅官場為之一空。如果總結甘肅貪汙案,它的突出特點就是無官不貪,而且不是盲目的,而是有組織、成系統、走程序的貪腐。從上到下,形成了一個貪腐金字塔式的政治生態系統。

這讓人難免會想起以前的香港黑幫片。經常會有這樣一組鏡頭:一個黑幫老大,把一把槍或者砍刀塞到一個人手裏讓他去幹掉一個被打得毫無反抗能力的人,這個人一般是他的手下或者即將成為手下的,而且一定很正派。

這樣做的目的想必大家都知道,你和我們一起殺了這個人,你就是同謀了,就是集團中的人了,就不用擔心你出賣我們了。整個甘肅官場,這時候就產生了這種“齊黑”效應。置身其中想將自己抽身而出?幾乎是不可能的。你不和大家一起玩,不遵循遊戲規則,怎麽能放心你啊?你不和我們站在一起,就是不上路不識時務,升遷了提拔了只有靠邊站。

要黑大家一起黑,在那樣的生存環境裏,誰都別指望做“白烏鴉”。這就是我在這裏杜撰出的“齊黑”效應。在長達7年的時間裏向朝廷謊報全省連年大旱是一項高風險的行為,如果不是全體官員關上門來集體配合,玩了一出“齊黑”效應,一般情況下是很容易被揭穿的。要做到“齊黑”,那就必須要將每一個官員都拖下水變成共犯,很多時候,還要把好人硬生生逼成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