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契丹北去

契丹太宗既滅晉,明年,正月朔日,至汴。是日入宮,至昏復出,次於赤岡。在開封東北。五日,降晉少帝為負義侯。七日,復入,居於大內。以李崧為西廳樞密使,馮道為太傅,左仆射和凝及北來翰林學士承旨張礪為宰相。二月朔日,服漢法服,出崇元殿,受蕃漢朝賀。改晉國為大遼國。《舊五代史·趙延壽傳》雲:契丹主委延壽以圖南之事,許以中原帝之。諸軍既降於中渡,契丹主命延壽就寨安撫,仍賜龍鳳赭袍,使衣之而往。謂之曰:“漢兒兵士,皆爾有之,爾宜親自慰撫。”《通鑒》雲:亦以赭袍衣杜威,以示晉軍,其實皆戲之耳。案以章服別權位,庸非契丹主所知,此未必意存戲弄。特降軍統屬,究竟如何,未見明文耳。亦見其措置之乖方也。及契丹入汴,降兵數萬,皆野次於陳橋。契丹主慮有變,欲盡殺之。延壽聞之,請見,曰:“皇帝百戰,始得晉國,不知自要治之乎?為他人取乎?”契丹主變色曰:“爾何言之過也?朕以晉人負義,舉國南征,五年相殺,方得中原,豈不自要為主,而為他人邪?”延壽曰:“皇帝知吳、蜀與晉相殺不?”曰:“知。”延壽曰:“今中原南自安、申,西及秦、鳳,緣邊數千裏,並是兩界守戍之所。將來皇帝歸國,時又漸及炎蒸,若二寇交侵,未知許大世界,教甚兵馬禦捍?苟失堤防,豈非為他人取也?”契丹主曰:“我弗知也。為之奈何?”延壽曰:“臣知上國之兵,當炎暑之時,緣吳、蜀之境,難為用也。未若以陳橋所聚降兵,團並別作軍額,以備邊防。”契丹主曰:“念在壺關失斷,壺關,在今山西長治縣東南。此指其送石敬瑭南下至潞州時言之。陽城時亦曾言議,未獲區分,致五年相殺,此時入手,如何更不翦除?”延壽曰:“晉軍見在之數,還似從前。盡在河南,誠為不可。臣請遷其軍,並其家口於鎮、定、雲、朔間,每歲分番於河外緣邊防戍,上策也。”契丹主忻然曰:“一取大王商量。”由是陳橋之眾,獲免長平之禍焉。《舊史·馮道傳》:契丹主從容問曰:“天下百姓,如何可救?”道曰:“此時百姓,佛再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其後衣冠不至傷夷,皆道與趙延壽陰護之所至也。觀此,知契丹之入中原,殺機頗重,而延壽較之張彥澤等,亦為彼善於此矣。延壽在汴久之,知契丹主無踐言之意,乃遣李崧達語,求立為皇太子。崧不得已言之。契丹主曰:“我於燕王,無所愛惜。但我皮肉,堪與燕王使用,亦可割也,何況他事?我聞皇太子,天子之子合作,燕王豈得為之也?”因命與燕王加恩。張礪擬延壽為中京留守、時契丹以恒州為中京。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樞密使燕王如故。契丹主覽狀,索筆圍卻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字,乃付翰林院草制焉。此說

可疑。契丹主豈知漢文邪?蓋亦問諸漢人,非能自覽狀也。李崧、張礪,似皆欲以漢地大權,陰移之於延壽。他漢人承問者,則不敢盡同其說耳。

又以其子匡贊為河中節度使,觀此,知契丹主本無占據中原之意,而後忽變計也。

欲據中原,必有占據中原之方略,而契丹主則殊非其人。是時契丹主分遣使者,以詔書賜晉之藩鎮。晉之藩鎮,爭上表稱臣,被召者無不奔馳而至。不受命者,惟彰義節度使史匡威,又雄武節度使何重建,以秦、階、成三州降蜀,且導蜀兵取鳳州而已。然其地偏遠,未足以威契丹。契丹蓋以是謂中國遂可占據,故變計,欲自取之,然人民群起而攻,契丹卒不能禦,則可見民力之大可恃,而中原淪陷,轉皆壞法亂紀之武人招致之矣。《通鑒》雲:契丹主廣受四方貢獻,大飲酒作樂。趙延壽請給上國兵廩食。契丹主曰:“吾國無此法。”乃縱胡騎四出,以牧馬為名,分番剽掠,謂之打草谷。契丹兵制,人馬不給糧草,日遣打草谷騎四出鈔掠以供之。每正軍一名,有馬三匹,打草谷,守營鋪家丁各一人。見《遼史·兵志》。鈔掠只可行之戰時,此時戰事已停,故以牧馬為名也。丁壯斃於鋒刃,老弱委於溝壑。自東西兩畿及鄭、滑、曹、濮,數百裏間,財畜殆盡。契丹主謂判三司劉昫曰:“契丹兵三十萬,既平晉國,應有優賜。速宜營辦。”時府庫空竭,昫不知所出,請括借都城士民錢帛,自將相已下皆不免。又分遣使者數十人詣諸州括借,皆迫以嚴誅,人不聊生。其實無所頒給,皆蓄之內庫,欲輦歸其國。於是內外怨憤,始患苦契丹,皆思逐之矣。又雲:初晉置鄉兵,號天威軍,教習歲余,村民不閑軍旅,竟不可用,悉罷之。但令士戶輸錢十千,鎧仗悉輸官。而無賴子弟,不復肯復農業。山林之盜,自是而繁。及契丹入汴,縱胡騎打草谷,又多以其子弟及親信、左右為節度使、刺史。不通政事,華人之狡獪者,多往依其麾下,教之妄作威福,掊斂貨財。民不堪命,於是所在相聚起事,多者數萬人,少者不減千百。皆見天福十二年(947)。民心之憤激既深,藩鎮之政事較整飭,兵力較強盛者,乃乘之而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