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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暴動,在朝鮮被稱作“民亂”。

村民遇到差役蠻不講理時,便一起湧向郡廳去告狀。這時需要有呈狀。上面第一個簽名的人叫“狀頭”。這樣的民亂,大都在郡裏處理解決,幾乎沒有橫向聯系。因為是直接告狀,提出來的都是些具體事項,一般只限於當地的問題。就是說,是地面上生出來的菜,觸及不到根上。

這裏用了“蠻不講理”一詞,按說並不嚴重。在當時的朝鮮,官吏搞些歪門邪道,以肥私囊,常被視為理所當然的事。完全沒有貪汙瀆職行為的官吏,怕是難以找到。如果僅是一般的勒索,只當是應該如此,人們也就容忍不究了。至於說到蠻不講理,那就是達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朝鮮八道中,西南部的全羅道土地肥沃,素有谷倉之稱。李朝政府任用官員,是門閥主義,所以,權貴出身的人就能當這裏的長官。肥沃地方的長官比其他地方收入多得多。所謂收入,當然不是指從政府領來的薪金,而是從當地勒索的錢財。不論手腕多麽高明,沒有油水的地方是榨不出油水來的。因此,在全羅道,多次爆發民亂或接近爆發狀態。

全羅道的長官——觀察使,名叫李耕植。直接敲詐人民的,是比他再低些的下級官吏,比如道下面的郡守等。他們多是豪門出身,依仗權勢,肆無忌憚地敲詐勒索。即使發生民亂,只要同漢城宮廷有較為密切的聯系,就不怕獲罪丟官。這種光天化日之下的大勒索,庶民階層怎能受得了。雖然在全羅道接連不斷地發生民亂,但都是孤立的,缺乏橫向聯系。1893年末,全羅道的古阜、全州、益山三郡,相繼發生起義。

古阜郡的民亂,是集中了很多矛盾才發生的。

首先,再次征收“量余不足米”,激怒了農民。農民用收獲的米谷支付租稅。官員征稅時,兵卒排列兩旁,巧立“鼠縮”“幹縮”等名目,比規定多收米谷。所謂“鼠縮”,是指征收後被老鼠損耗;所謂“幹縮”,是指幹燥後重量損耗。把這些損耗估算征收,每石要多征四至五鬥,即使算上鼠害和幹燥的損耗,也絕對不至於四五成之多,顯然這是官吏們從中揩油勒索。運出時當地差役要克扣,運輸中押運兵丁要揩油,入庫時庫吏也要抽頭。他們用削尖了的竹筒插進米袋裏,簡便地撈取外快。這些小來小去的勒索還是下級差役們幹的,至於上層官員,那就要幹大一點兒的了。他們成袋成袋地拿走,因此,入到官庫裏的米谷大量缺數。盡管已經多征收了四五成,仍然要比規定的數量短缺,這就叫“量余不足米”。

古阜郡守趙秉甲向農民征收這批“量余不足米”,實在太不像話了。農民們已經繳納了官吏們侵吞的米,這一回又要交納官吏們侵吞過頭的米,不論多麽溫順的農民,對此也要怒不可遏。

其次,是水利稅。古阜郡北部修建了一條灌溉水渠,全是征集民夫修建的。竣工之後,趙秉甲卻決定向農民征收使用稅。為修渠流過汗水的農民們忍無可忍了。

柴草稅也激怒了農民們。官員說:不能收獲糧食的荒地,總能收割一些作為燃料用的枯草,要課征柴草稅。此外,還有一些蠻不講理的事情。

為什麽趙秉甲敢公然幹出這樣缺乏常識的事?因為他非常自信。像他這樣豪門出身的人,確信絕不會因為一點點小事而失掉官職,什麽樣的民亂都不足懼。

農民們憤怒了,以全彰赫、金道三、鄭一瑞三人為狀頭,向郡廳投了狀子。郡守將三人逮捕下獄,並向全羅道衙門報告了情況。報告中說,不逞之徒煽動農民作亂。這時,道的觀察使換為金文鉉,他完全相信了郡守的報告。也許他相信的不是報告,而是郡守的門閥。後來,全彰赫受刑過重,死在獄中。

全州民亂的原因是“均稅”。遇到旱災,土地所有者繳納不起國稅而逃亡他鄉,其土地被作為“均田”。土地所有者不在,這塊土地便從征稅簿中勾銷,讓農民重新開墾,征繳租稅。均田是國有地,均田的佃戶向國家交納地租。

負責辦理均田事務的均田使名叫金昌錫,他勸一般的土地所有者說:“順便也把你的土地當成均田辦了吧,那樣對你有好處!”

土地所有者要依照土地面積多少交納租稅,倘若辦了均田,只向國家交納地租就完了。因為是新墾荒地,地租也不會太多,所以這麽辦是有利的。受騙的是一些自耕農,他們把土地辦了均田,確實省掉了土地稅,但是,征收的地租卻多得多。這真是豈有此理!

人們成群結伴地直接上訴,可是,這也被視為民亂,申訴全被駁回。

益山民亂的原因是“吏逋”。吏逋,是指官吏侵吞租稅。歷代小吏為了貪汙勒索,在賬簿上把實際已經征收的租寫成“未收”。這樣積累了多年之後,益山郡“未收”租稅竟達三千七百七十二石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