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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關國家命運。

有俄國的幹涉,有英國的調停,日本政府的立場奇妙地動搖了。陸奧宗光雖然是最強硬的開戰論者,但是,他不能逆潮流而動。

7月2日,日本拒絕了俄國的幹涉,此後一直持續著令人不快的沉默。接著,英國提出調停方案,憑這些情況,日本就無法積極地采取過激行動。

可是,帶著絕密訓令的加藤書記官是在俄國幹涉、英國調停之前出發的。

大鳥公使接到加藤帶來的密令,說道:“一定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制造開戰借口。”

從此以後,他一改從前的軟弱態度,成了徹底的鷹派。與此同時,由於俄國和英國的介入,東京卻開始軟化了,在一段時間裏,出現了與過去完全相反的現象:大鳥公使強硬,日本政府軟弱。

袁世凱迷惑了,甚至弄不清事件的主流究竟是什麽?

兵力上的差距他是看清了。從仁川到漢城,沿途到處是日軍。牙山的兩千清兵越發顯得暗淡無光。

袁世凱頭痛得厲害。

這些年來,他滿以為在朝鮮政界中培養了許多親清派政客,可是,當日軍增援完全壓倒了清軍時,親日派政客就驟然增多了。昨天還是親清派,今天就搬弄起親日的言辭。這種消息不斷傳進袁世凱的耳朵裏,他不但頭疼,而且陷進不能相信任何人的迷惘之中。

曾經那麽熱衷於中日友好,高唱日清同盟論的大鳥圭介,現在竟毫不掩飾攻擊中國的意圖了。

大鳥圭介的煩惱是什麽呢?——日、中兩國軍隊的駐紮地點相距二十余裏,這樣下去,永遠沒有沖突的機會。

大鳥圭介也頭疼。然而,他不是袁世凱那種被逼得一籌莫展的頭疼,而是為一時想不出怎樣把清軍逼入絕境而頭疼。

“究竟這個‘只要曲不在我’有多大的容許範圍呢?”大鳥圭介向加藤書記官問道。

東京的訓令說,采取什麽樣的手段都行,必須制造開戰借口,要求是“只要曲不在我”。

“我認為這需要果斷,只要能說得過去,什麽理由都行!……如果能說清一個脈絡,就能硬闖過去!”加藤答道。

“脈絡?”大鳥抱起胳膊。

同一時刻,袁世凱慨嘆朝鮮政界親清派的凋落,而大鳥慨嘆親日派擴展得太遲緩。

日本想單獨地改革朝鮮內政,不使用沖擊療法,是不會奏效的。要往改革朝鮮的政治家頭腦裏灌進日本形象,必須先趕走中國這個形象。讓日軍狠狠地打擊清軍一下,就能大獲成功。

非同清軍沖突一次不可。指望偶發事故引起沖突是不可能的,因為兩國的駐地離得太遠。沖突只有用攻擊去引起,找個什麽理由呢?

“只有利用宗主權這一手。”大鳥把抱著的雙臂放下來,說道。

“完全對!”加藤同意道。

“先從宗主權方面找一找理由。”

“發一封質問函件,問問朝鮮是不是清的屬國?”

“用正式的外交函件……對了,用照會。不過,他們究竟能回答些什麽呢?”

“‘是’或者‘否’,回答只能是二者當中的一個。”

“如果回答‘是’呢?”

“那就是欺詐!江華島事件之後締結的《日朝友好條約》第一條規定:朝鮮是自主之邦。若是屬國,這就等於十八年間欺騙了我們,應該問罪!”

“光是問罪嗎?”

“當然還要賠款。”

“賠款?”

大鳥覺得還不夠滿意。當然,總比什麽都不幹好一些。關於賠款,同朝鮮一交涉,肯定會把清政府拉扯出來。

“假如回答‘否’呢?”大鳥問加藤。

“讓它要求清政府撤兵。清政府說是依據屬國的請求,派了軍隊,如果不是屬國,就是非法出兵!”

“說清廷是非法出兵,會牽扯到我國派兵問題,那可就麻煩了。”

“沒關系,我國是依據中日《天津條約》的規定派兵的。清廷派兵,日本也派兵……至於清廷是根據什麽派兵的,合法還是不合法,我們無從得知,我們只是根據清廷派兵這一事實才派兵的。”

“你說清軍在朝鮮駐紮非法,那麽,日本在朝鮮駐紮就合法嗎?”大鳥又追問了一句。

“我認為可以這麽解釋。”

“加藤君,你熟知國際法,我想不會有差錯吧。可是,怎麽對付這非法駐紮的清軍呢?”

“朝鮮既然自稱是獨立國,那麽,首先讓它要求清軍撤走!”

“朝鮮政府怎麽能讓清軍撤走呢?根本不可能說這種話,沒一個人有這種勇氣。”

“朝鮮政府不行,那就只好由日軍來替它幹了。”

“嗯,是這樣……大體上脈絡似乎順通了。”

大鳥覺得非常滿意,不住地點頭稱是。

“擬篇電文稿嗎?”

“嗯,請你趕快動筆吧!”大鳥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