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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海海戰的次日,李鴻章寫了一篇奏折,送往北京。他在奏折中說:

以北洋一隅之力,搏倭人全國之師,自知不逮。唯有嚴防渤海,力保沈陽,然後厚集兵力,再圖大舉。請另簡重臣,督辦奉天軍務。

李鴻章的意思是,這次戰爭簡直不是日本對中國之戰,而是日本對李鴻章之戰。事實上,動員的軍隊大部分是淮軍,出動的海軍則是李鴻章一個人慘淡經營的北洋艦隊,只有他一個人在拼命戰鬥,別人都若無其事。奏折中充滿了抱怨情緒。

返回旅順的漢納根來電報說,各艦或多或少都受了損傷,修理大約需要三十五天。就是說,自今而後的三十五天,北洋艦隊的戰鬥能力等於零。究竟會怎麽樣呢?李鴻章陷入沉思。

武器彈藥不足。光靠北洋一隅是不行的,必須集中全國之力。李鴻章打電報給兩江總督劉坤一,希望他盡量多弄些武器送來。李鴻章覺得劉坤一比湖廣總督張之洞通情理,當然也給他的胞兄——兩廣總督李瀚章打了電報。弟兄之間,遇到這種事就顧不上客氣了,何況誰都知道李瀚章能當上總督是沾了弟弟的光。李鴻章要求哥哥給予報答也無不可,一開口就借用步槍六千支,隨後又打電報,“希望盡可能多借一些”。

李瀚章確實為弟弟盡了最大努力,甚至做過了頭,惹下禍患——為籌措軍費,他竟想使用“闈姓捐”。

所謂“闈”,本是宮廷側門之意,也指科舉的考場。科舉規定,鄉試在各省會進行,合格者稱“舉人”,有資格參加北京的會試。會試合格,便是進士。

會試,是從全國會聚而來的舉人的考試,誰將怎麽樣,無從知曉。但以省為單位的鄉試時,對參加考試的人幾乎都熟悉。他是誰家的第幾個兒子,能考得怎麽樣,等等,事先都有評議。於是,對誰能考上下賭注,這就是“闈姓捐”。

拿神聖莊嚴的國家考試賭博,成何體統,因此廢止了。李瀚章想把它復活,不管是什麽樣的賭博,設賭抽頭的人總能撈到一大筆錢。李瀚章打算用官辦賭場的錢充當軍費。

他本人也許認為這是一個絕妙的方案,但是,沒有充分估計到民眾對賭博的反感。他是李鴻章的哥哥,這一點使他有所倚仗,但同時又是他的弱處所在。李鴻章的政敵很多,他們覺得攻擊戒備森嚴的弟弟,不如攻擊漏洞百出的哥哥。於是,恢復“闈姓捐”的提案遭到輿論的全面攻擊,李瀚章竟被逼到辭官的邊緣。反對者,確實是有的,但也不難推測有人從旁煽風點火。

陰歷九月二日(陽歷9月30日),李鴻章坐在天津的公署裏,整天思考著計策。這時,戶部尚書翁同龢來訪。翁同龢在一個多月之後當上了軍機大臣。十年前,他曾當過三年的軍機大臣。現在,他侍從天子左右,成為朝廷的重臣,是人人皆知的反李鴻章派。

這樣的時期,這樣的人物,特意從北京趕到天津來,當然是為了公事。原來,他是奉西太後之命來會李鴻章的。

翁同龢時時提醒自己:這次是奉皇太後之命而來,將她的命令傳達給李鴻章,再把李鴻章的答復轉報太後,如此而已……

總共有幾件事,其中之一是非常簡單的。

“要嚴厲責問:這回為什麽把事情搞得這麽糟?”西太後說。

盡管這麽問,實際上她比誰都相信李鴻章。翁同龢把西太後的這句叱責傳達給李鴻章,心裏感到很痛快。

清朝,把軍機大臣當作天子的秘書來使用。到了清末,有實權的總督也參加進來。清朝的制度原來是把大學士作為國家最高領導者的,不論是軍機大臣還是總督,都兼任大學士,所以極有權勢。大學士的定員是文華殿、武英殿、文淵閣、東閣、體仁閣各一名,協辦大學士兩名,計七名,也可以缺員。例如文淵閣大學士自光緒帝即位以來二十年間一直空缺。七名大學士中,文華殿大學士為首席。

李鴻章身為文華殿大學士已有二十年。在此之前,曾任協辦大學士三年、武英殿大學士三年。

翁同龢現在還不是大學士,他當上協辦大學士是三年以後。

在朝廷的席次,翁同龢也很低。但這次是奉西太後的懿旨而來,所以進了天津的直隸總督公署,他大模大樣地坐在上首。

李鴻章垂頭聽了西太後的叱責之詞。

“水陸各軍均遭慘敗,臣無可辯白。”李鴻章說道,但心裏卻在說:這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嗎?輔佐國政的並非我一個人!北洋軍確實是我創建的,在我之外,又有誰創建過軍隊?我從來不反對別人建軍隊。

“沈陽可是陪都!”翁同龢說道。

現在的國都是北京。滿族人入關之前,有一個時期曾以沈陽做國都,順治帝以前的太宗和太祖陵均在那裏,因此,把沈陽視為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