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春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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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鴻章不是等閑之輩,他早就看清,不割讓領土是根本媾和不成的。但是,光緒帝在2月22日召見他時,卻堅決主張不能割讓領土。

割讓領土是不可避免的,而且由李鴻章在條約上簽字蓋章,他將遭到可怕的一致攻擊。

“賣國賊!”

“只知道懼怕日本,唯唯諾諾地順從對方的主張!”

“沒有骨氣的孱頭官僚!”

所有的指摘都會集中到他一個人身上。翰林院侍讀學士文廷式等三十五人的彈劾中就說:“昏庸驕蹇、喪心誤國之李鴻章……”他們還說,李鴻章把白銀數百萬兩寄存在日本茶山煤礦公司,其子李經方在日本開有三處貿易商行,因此他“聞敗則喜,聞勝則憂”。

以屈辱的條件簽署條約,肯定要招來劈頭蓋臉的辱罵。人們會說:“怎麽樣?不出所料!”為堵住這股巨浪,必須先來一番強硬的發言,把這發言留在記錄裏,作為證據,表明他並非一出場就軟弱、卑怯。

李鴻章要求強硬派的翁同龢同去。讓這位皇上的師傅實際體驗一下,光憑嘴頭的英勇不屈,出外能否辦得成外交。有強硬派加入代表團,也會減輕一些對他的攻擊。

“假如我原先就參與外交活動,這次決不推辭。可是,現在,我對外交事務一無所知,絕不該同行。”翁同龢拒絕道。

李鴻章從對方嘴裏得到了一句“對外交事務一無所知”的證言。一無所知的人,事後就沒有資格說短論長。

“原來如此!”李鴻章被翁同龢回絕,似乎很遺憾,“這事並不很難。割地是絕對不行的,日本若不答應,我就立刻回國來。”

李鴻章居然主張不割地,把總理衙門裏擔任外交工作的孫毓汶和徐用儀弄得莫名其妙。

“不割地,能講和嗎?”

“可能的話,我倒是贊成,不過……”

面對強硬的主張,只有他們兩人發言。由於事關重大,其他重臣都不敢隨便置喙。翁同龢日記裏記載這次禦前會議的情形是“群公默默”,看來是一個相當掃興的場面。

翁同龢說道:“賠款多少都行,就是割地不行!”

“戶部大約能籌措出多少銀子來?”李鴻章提醒似的問道,戶部尚書不是別人,就是翁同龢。

在這次會議上,李鴻章還提出,有必要探詢一下列強,特別是英國和俄國的意向。

於是,向駐在北京的各國公使館進行了探詢,同時又讓駐外使節調查外國有無幹涉的可能。

各國的反應都極其冷淡。

德國公使說:“或是遷都,或是割地!”

遷都,就是放棄北京,遷至西安。是徹底抗戰,還是割讓領土?二者必取其一。不過,北京被占領,即使徹底抗戰,恐怕也沒有最後勝利的保證。冷靜地想想,似乎只有割讓領土才能解決問題。終於,從宮廷裏傳出來這樣的聲音:“也只好割讓領土了!”

這種觀點占據了統治地位,正是李鴻章所期待的。

台灣和遼東半島——日本要求割讓這兩地的消息,當時已人人皆知。

接替劉坤一為兩江總督的張之洞從江寧向總理衙門發來電報,為民請命:“決不要放棄台灣!”

台灣是物產豐富的地方,與福建、浙江相距不遠,把它交給敵人,南洋(中國南部沿海)必將永遠受其掣肘。為國家計,這是巨大的損失。那麽,怎麽辦呢?與其割讓給日本,不如用台灣做抵押借債,借給英國最為理想。一旦英國對台灣持有了權利,它就會為我們防衛日本的入侵。——這簡直是異想天開,可張之洞卻奉為“奇策”,急忙往北京發電報。

張之洞在湖廣總督任中,為鋪設北京到漢口之間的鐵路、建設鋼鐵廠和紡織廠等,同僑居美國的容閎商量過引進外資。容閎曾就學澳門的馬禮遜學校,是中國第一個留美學生,畢業於耶魯大學。回國後當過曾國藩的顧問。後來入了美國籍,對故國近代化仍極為關心。

當張之洞問及引進外資時,容閎曾復電說:“以台灣做抵押,可借到十億美元。”他的話很可能帶有幽默的味道,但張之洞卻牢記在心。用領土做抵押固然是不容許的,可現在這領土將被割讓,事態緊急,就有了研究的余地。

這樣,既能籌措出戰爭賠款,又能把英國拉進台灣防衛中來,豈不是一舉兩得?這正是古代兵法家所說的“遠交近攻之策”。

2月28日總理衙門接到張之洞的電報,立刻找英國公使試探。

“我很有把握地奉告,這件事實現的可能性等於零。”英國公使答復得這麽快,可知這是一個不值得研究之策。

李鴻章接到張之洞電報的抄件,只說了一句:“簡直是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