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灼 心

嘩啦水響,有人頭露出水面。水絲縷縷,順著發絲而落,流到那略顯蒼白的面孔上。

是秋長風。

無論江面風雲如何波詭雲譎,他總能逃得出來,就算那詭異的藏地火,也燒他不死。他非但沒有死,右手還牢牢地抓住一人。

那人黑衣無發,神色枯槁,赫然就是姚廣孝。

秋長風將姚廣孝背負肩上,踉蹌上岸,等將姚廣孝放在岸邊雜草上的時候,略帶喘息。方才他用力極巨,又拖著姚廣孝從水下渡江到了岸邊,到如今,仍是忍不住地心驚肉跳。

雲冷江滾,那碧綠的大火早就燒遠,直燒到大江的盡頭。

碧的火、灰的煙,沖到了雲霄,給晚霞漫天的東方帶來分肅殺清冷之意。

江水雖混沌,可在秋長風眼中,無疑比方才那碧綠的大江可愛許多。回頭望去,見到姚廣孝坐了起來,也在望著江面,平靜道:“好一場大火。”

二人都和落湯雞一樣,狼狽不堪。可姚廣孝始終不改古怪,就像秋長風不改沉靜一樣。

方才一場大火,生死一瞬,秋長風都忍不住地冒汗,可秋長風留意到,船上只有姚廣孝還是一如既往的木然。

姚廣孝似乎不知道火能燒死人,不知道要逃命,不知道那時候可能再也看不到以後的落日。

姚廣孝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

秋長風一直覺得姚廣孝再清醒不過,大明天下,能有如今的永樂盛世,和朱棣不可分割,但無須諱言,姚廣孝在其中也起到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修永樂大典,重開運河,大明南北恢復通商,修補戰亂傷痕,幾征韃靼、瓦剌,清除大明隱患,數下西洋宣揚中華道義。朱棣通過這些事致天下升平,揚大明之國威,四海皆知,可這些豐功偉績,姚廣孝多數參與其中。

如今《日月歌》陡出,朱允炆要借東瀛力量復辟奪位一事事關重大,就算朱棣將平亂的重任交給了趙王和錦衣衛,但秋長風早就看出,姚廣孝要做的事情,遠比趙王要重要,而且肯定會和朱允炆一事有關。

趙王和錦衣衛去東海平亂,只是治標。姚廣孝前往金山,才是治本。

金山留偈,肯定是《日月歌》的關鍵所在。

因為在朱棣看來,就算親生的太子和漢王都無法完全依靠,只有姚廣孝才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可這麽值得信任的一個人,看起來怎麽好像麻木不仁?

想到這裏,秋長風都忍不住地苦笑,他也開始信這天地間,真的有股力量,叫做十萬魔軍。朱允炆能指揮這十萬魔軍,擊垮大明的百萬雄兵?

朱允炆憑什麽能指揮十萬魔軍?

這本來就像神話一樣,姚廣孝卻堅信不疑。秋長風因為姚廣孝的信而有分相信,但見方才姚廣孝視死如歸的神色,秋長風的信念有了分動搖。

朱允炆瘋了,因此做的都是瘋狂的事情,姚廣孝看起來也瘋了,不然怎麽死都不怕?

秋長風想到這裏,本是縝密的思緒也帶了分錯亂,望著大江東去,接了一句,“可再大的火,也有燃盡的時候。”

碧火終盡,晚霞如火。那股碧火仿佛燃到了天上……

姚廣孝嘴角帶分哂然的笑,說道:“你沒有讓我們失望。”他用的是我們,好像是說他和朱棣……

秋長風沉默下來,他聽得懂姚廣孝的這句話,他知道我們的意思,可他無話可說,這是他的一個秘密。

他現在不能對任何人吐露的秘密。

望著那如血的殘陽,他想的不是方才江上的慘烈,卻突然想到了如血的當年。

往事難追,但往事難忘。

他永遠記得柳絲如雨的黃昏,他拿著那個早就幹裂的饅頭,癡癡地看著橋頭。

灞橋柳色,年年傷別。

柳色下,有粉衣飄揚,玉顏祈望,終日凝眸。可他終究轉過身去,一步步地沒入了黑暗之中。

有時候,錯過了就是一生。

有時候,選擇了就沒有回頭。

那柳色依依,柳絮漫天如雪的季節,他看了扶在欄杆上白玉般的小手最後一眼,義無反顧地走入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他走得堅決,因為他當初還是韶華年少……

正沉思間,姚廣孝已道:“走吧。”

秋長風收了思緒,皺了下眉頭,還是望著江面,略有猶豫。

小舟一共有四人,但現在只有兩個在岸上,姚三思、悟性都不知所蹤。這茫茫江上,秋長風就算再自負,也不指望把兩人從江裏撈出來。

生死關頭,他只能救上師,他別無選擇。

他內心中對那大眼濃眉的姚三思,甚至有分愧疚,可他根本做不了更多。他只希望,姚三思會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