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關河令第九章 雙星

狄青催馬回歸,想的問題倒和高繼隆一樣。他和範雍本沒什麽瓜葛,範雍急著找他做什麽?

狄青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等到奔到天明時,稍感疲憊,這才記起來,他已經鏖戰了一日一夜,就算鐵打的人也有些抗不住。

狄青急於回去問個明白,若依他的性子,多半一路奔回去,可見馬兒呼出的白氣染霜,暗想這是高大哥的馬兒,要好好的對待才行。範雍找他的事就算火燒屁股,人總要休憩後才有氣力趕路。

一念及此,狄青瞥見路旁有座破廟,策馬過去,翻身下馬,任由馬兒在外吃草歇息會兒,自己卻走到廟中。

寺廟破舊,兵荒馬亂之際,早沒有了僧人。廟門都倒坍了半邊,佛龕上供奉的是如來佛像,滿是灰塵。

狄青呆呆地望著那如來佛像,不知許久,突然跪了下來。

他跪在佛前,虔誠的叩首。

青天未曉,霧氣籠罩。廟外枯樹上立著只棲息的寒鴉,歪著腦袋看著廟中下跪的人兒,似乎不解那人為何要對一個木訥的佛像下拜。

狄青口中喃喃道:“如來佛祖,我本是不信你的,可我又多麽想信你?這一年多來,我踏遍了西北,終究尋不到香巴拉,這才轉戰邊陲。狄青本不想戰,又不能不戰。這些天來,不知多少人死在我手上……”

他低聲細語,神色蕭索,就那麽呆呆地望著如來,似要把許久的心緒一朝吐露。

“昨夜我帶人攻破了後橋寨,望見烽火焚天的時候,見到許多人因此戰而死的時候,忍不住的惘然。我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但我除了這樣外,別無他法。我知道這種行事定有罪業,但所有的殺孽,只請你盡數算在狄青的身上,和旁人無關。”

他心中其實想說,所有的一切,和羽裳無關。

他不想說、也不敢說、更不舍得說。

那個名字,埋在他心底太深,但從未離去,也未改變。

驀地想起,當初在橫行刀譜扉頁上曾見過李存孝寫過的四句話,“未出山中羨威名,千軍百戰我橫行。打遍天下無敵手,不負如來只負卿!”

狄青心中微酸,當初他接過刀譜的時候,意氣風發,還不能了解那四句話的深意,但他現在隱約了解李存孝寫下這四句話的心情。

李存孝難道是和他如今一樣的心情?

縱是千軍百戰能如何?就算打遍天下沒有敵手又能如何?

有時候,錯過了,就是一生!

他狄青不求威名、不求橫行、不求睥睨天下,只求那夢中的人兒睜眸一眼,今生顧盼,此生已足。

似水流年,如花如箭,縱憶得了往昔,又如何能回得到當年?

眼簾濕潤,俊面凝霜,狄青望著那佛祖,佛主也像在望著他。不知許久,狄青這才又道:“狄青知道殺孽深重,本無顏多求。但佛祖若憐我為西北百姓還做了些微薄的事情,就請你有朝一日,指點狄青前往香巴拉之路,狄青此生,永感恩情。”

說罷,狄青又是深深叩首。許久後,起身斜靠在香案旁,沉沉睡去。

天微明,寒風停了,鳥兒也不鳴了,都在看著佛案前那疲憊的男子,默默無言。

一縷陽光輕輕的照在那鬢角已有霜花男子的身上,那緊閉的雙眸,突然流出兩滴淚。

淚水晶瑩如露,順著剛毅的臉頰流過,劃過柔軟的弧線。

狄青睜開了眼,回頭再望了佛祖一眼。起身出廟。

駿馬長嘶,似在述說,又像是安慰。狄青只是拍拍馬首,低聲道:“馬兒,辛苦你了。我們走吧。”

他翻身上馬,不用揚鞭,駿馬就已邁開四蹄,向東北向奔去。

馬快如風,不到午時,已入了延州地界。再馳了小半個時辰,延州大城已遙遙在望。

狄青放緩了馬速,忍不住又在琢磨範雍找他何事,就在這時,路邊突然竄出一道身影,攔在馬前!

狄青一驚,帶馬倏立,喝道:“你……咦,怎麽又是你?”

攔馬那人在要入冬的季節,還穿個露腳趾頭的草鞋,除了種世衡還有誰?

狄青實在很是驚奇,暗想這種世衡真的陰魂不散,不久前在延州,昨晚就跑到了保安軍,今天怎麽又在延州攔他?

這家夥是神仙,還是他肚子裏面的蛔蟲?不然怎麽對他的行蹤這麽熟悉?

種世衡像是看出了狄青的心意,笑道:“狄指揮,我不是神仙,我是特意在這裏等你的。”說罷打了個哈欠。

狄青下馬,立在種世衡面前,奇怪道:“你等我做什麽?你怎麽知道我要走這條路?”他越想越難理解,眉頭已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