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帝國飄搖 第三章 天下的對弈(第3/7頁)

徐階當時就發火了。

從字面上看,高拱的話似乎沒錯,還很得體,但在官場混了這麽多年,徐階自然明白這位下屬的真正意思,估計高拱先生說話時候的語氣也有點陰陽怪氣,所以二十多年不動聲色的徐首輔也生氣了:嚴嵩老子都解決了,你小子算怎麽回事?

雖然發火,但是涵養還是有的,徐階同志漲紅了臉,一言不發,揚長而去。

看起來,高拱似乎有點不識好歹,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但凡混朝廷的人,都有這樣一個共識——不欠人情,欠了要還。

這才是高拱與徐階兩個人的根本矛盾所在,徐大人認為高拱欠了他的人情,高拱認為沒有。

徐階不是開慈善機構的,他之所以提拔高拱,自然是看中了他的裕王背景,雖說自己現在大權在握,但畢竟總有下崗的一天,要是現在不搞好關系,到時高拱上台,想混個夕陽無限好自然死亡就難了。

可惜高拱也很清楚這一點,要知道,在鬥爭激烈的嘉靖年間生存下來,官還越做越大,絕不是等閑之輩能做到的,他早就看透了徐階的算盤。

按照皇帝現在的身體,估計熬個幾年就能升天了,到時候裕王必定登基,我高拱自然就是朝廷的首輔,連你徐階都要老老實實聽我的話,哪要你做順水人情?

加上高拱此人身負奇才,性格高傲,當年不買嚴嵩的帳,現在的徐階當然也不放在眼裏。

精明了一輩子的徐階終於糊塗了一回,他沒想到提拔高拱不但沒能拉攏他,反而使矛盾提前激化,一場新的鬥爭已迫在眉睫。

更為麻煩的是,徐首輔在摸底的時候看走了眼,與高拱同期入閣的郭樸也不地道,他不但是高拱的同鄉,而且在私底下早就結成了政治同盟,兩人同氣連枝,開始跟徐階作對,而李春芳一向都是老好人,見誰都笑嘻嘻的,即使徐階被人當街砍死,估計他連眼都不會眨一下。

在近四十年的政治生涯中,徐階曾兩次用錯了人,正是這兩個錯誤的任命,讓他差點死無葬身之地。這是第一次。

當然,現在還不是收場的時候,對於高拱和徐階來說,這場戲才剛剛開始。

豐富的政治經驗及時提醒了徐階,他終於發現高拱並不是一個能夠隨意操控的人,而此人入閣的唯一目的,就是取自己而代之。

雖然走錯了一步,在內閣中成為了少數派,但不要緊,事情還有挽回的余地,只要再拉一個人進來,就能再次戰勝對手。

【天才,就是天才】

當何心隱幫助徐階除掉嚴嵩,在京城晃悠了大半年,飄然離京之時,曾對人說過這樣一番話:

“天下之能士盡在京城,而在我看來,能興我學者並非華亭,亡我學者也非分宜,興亡只在江陵。”

這是一句不太好懂卻又很關鍵的話,必須要逐字解釋:

所謂我學,就是指王學,這段話的中心意思是描述王學的生死存亡與三個人的關系。而這三個人,分別是“華亭”、“分宜”與“江陵”。

能興起王學的,不是“華亭”,能滅亡王學的,不是“分宜”,只有“江陵”,才能決定王學的命運。

在明清乃至民國的官場中,經常會用籍貫來代稱某人,比如袁世凱被稱為袁項城(河南項城),黎元洪被稱為黎黃陂(湖北黃陂)。套用這個規矩,此段話大意如下:

興我王學者,不是徐階,亡我王學者,不是嚴嵩,興亡之所定者,只在張居正!

何心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張居正的職務是從五品翰林院侍講學士。

張居正,字叔大,號太嶽,湖廣江陵人,明代最傑出的政治家,最優秀的內閣首輔。

請注意,在這兩個稱呼的後面,沒有之一。

嘉靖四年(1525),湖廣荊州府江陵縣的窮秀才張文明,終於在焦急中等來了兒子的啼哭。

作為一個不得志的讀書人,兒子的誕生給張文明帶來了極大的喜悅,而在商議取名字的時候,平日不怎麽說話的祖父張誠卻突然開口,說出了自己不久之前的一個夢:

“幾天之前,我曾夢見一只白龜,就以此為名吧。”

於是這個孩子被命名為張白圭(龜)。

雖說在今天,說人是烏龜一般都會引來類似鬥毆之類的體育活動,但在當年,烏龜那可是吉利的玩意,特別是白龜,絕對是稀有品種,胡宗憲總督就是憑著白鹿和白烏龜才獲得了皇帝的寵信,所以這名也還不錯。

此時的張白圭,就是後來的張居正,但關於他的籍貫,卻必須再提一下,因為用現在的話說,張家是個外來戶,他們真正的出處,是鳳陽。

兩百年前,當朱元璋率軍在老家征戰的時候,一個叫張關保的老鄉加入了他的隊伍,雖然這位仁兄能力有限,沒有幹出什麽豐功偉績,但畢竟混了個臉熟,起義成功後被封為千戶,去了湖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