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兵車行 第二章 霓裳 (二 上)

“怎麽了,都變啞巴了!”眾人越是沉默,楊國忠的心情越是煩躁。都是做宰相,為什麽別人做得風風光光,自己卻總是費力不討好?別人連任十七八年,怎麽胡作非為,都能平安無事。自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頭頂上的天卻呼啦一下塌了大半?

你說那缺德帶冒煙的安祿山想造反就造反是了,找什麽借口不好,偏偏又打著“清君側,誅楊逆”的旗號。朝廷上下還有一大堆不明事理的混蛋跟著響應,說什麽宰相處事不當,才導致了今日之禍。狗屁!全都他娘的是閉著眼睛在放狗屁。也不仔細看看,當年是誰,覺得河西、隴右、朔方、河東四鎮節度使王忠嗣兵權太盛,硬是以一個捕風捉影的罪名拿下來他,害得一代將星才四十出頭便郁郁而終?也不仔細看看,當年是誰以“胡人性直心誠”為借口,一手提拔了安祿山,把範陽、河東、平盧三鎮,絲毫不亞於當年王忠嗣的兵力,全部交到了安祿山手裏?也不看看當年是誰,冒著被朝野唾罵的危險,一次就批發給了安祿山兩百余四品將軍的空白告身,使得他能大肆提拔個人親信死黨?也不好好看看,就在去年,安祿山已經被騙到長安軟禁起來了,誰卻不準動手殺他,還加封他為尚書左仆射以示安慰?

你李氏皇族拿著姓安的當寶貝,我姓楊的幹著急有什麽用?!兩年以來,二十多次提醒,都被視為心胸狹隘,嫉賢妒能。他安祿山一連大字都不識幾個的粗鄙武夫,即便再快馬加鞭地升官,當了驃騎大大將軍,封了開國公也就是到了盡頭。根本不可能染指三省,自己堂堂一個當朝宰相,又怎會嫉妒於他?

越想,楊國忠越覺得憋屈得慌。平心而論,自己在向上爬的過程中,是用了很多見不得人的手段。然而當了宰相之後,可是對得起這碗俸祿。原來李林甫在位時,國庫空空蕩蕩,朝廷年年寅吃卯糧。而自己上任不到兩年,便令內外兩庫重新豐盈,金銀玉帛堆積如山。原來李林甫在位時,進士及第的文人,在京師裏等上五、六甚至十幾年,也未必能補到一個實缺兒。自己上任之後,卻只用了短短半年時間,便在地方上替他們找到或開辟了專門的位置。原來李林甫在位時,誰要是敢對他的政令做出半點質疑,都會遭到滅頂之災。而自己上任之後,卻廣開言路,即便對當著皇上的面跟自己爭執的愚蠢家夥,也能始終以禮相待!

是,楊某人出身寒微,讀的書少。可楊某人做事用心,待人寬厚啊。為什麽這些家夥沒膽子罵李林甫,卻對待他們寬厚的楊某人反咬一口。為什麽他們這些家夥就看不到,楊某人上任這幾年來,無時無刻不在替前任宰相擦屁股,補窟窿?!就連削減藩鎮兵權這件事,都是為了解決前任留下了的隱患。又何嘗有半點是為了私人恩怨?倘若對安祿山的行為視而不見,楊某人放心大膽收他的好處便是了。每年來自範陽的“孝敬”,絕對能讓楊某人數得手指頭都抽筋!大不了等他造反之時,楊某人這個宰相不當了,跑回四川做大富豪去。楊某人這是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悲憤、委屈、孤獨,一時間,楊國忠居然陷入了負面情緒當中無法自拔,甚至連心腹爪牙宇文德的獻計,都沒有聽見。

“宰相,宰相,其實,舍弟那邊……”宇文德遲遲得不到楊國忠的回應,以為對方正在思考自己所現的計策,小心翼翼地補充解釋。

“你弟弟!”楊國忠終於聽到半句話,當即把滿腔的怒火全發泄到了宇文德頭上,扯過對方的領子,劈頭蓋臉地罵道:“都到什麽時候了,你還不能先忘了替你那弟弟討要好處?萬一安祿山真的打進長安來,大唐就徹底完蛋了。即便現在給你那弟弟討到冠軍大將軍的封號,也不過一場空歡喜。沒等送到西域去,黃花菜早都涼了!”

宇文德根本沒機會解釋,被罵了個狗血噴頭。好不容易等到楊國忠罵累了,才喃喃地開口,“宰相,宰相……”

“滾出去,老子今天不想再看到你這廢物!”楊國忠恨恨地丟下宇文德,大聲喝令。

宇文德身子骨本來就被怎麽結實,被楊國忠用力一推,立刻摔了個滾地葫蘆。“宰相,屬下可全是為你考慮啊……”受不了這份委屈,他號啕大哭。鼻涕眼淚抹了滿臉。

“我把你這個吃糠的貨!”楊國忠愈發煩躁,顧不得自家形象,沖上前,用腳對著宇文德的胸口猛踢,“號什麽號,老子還沒死呢。滾,再不滾別怪我不念當年舊情!”

接連踢了幾腳,才被鄭昂、張漸等人抱住了腰。宇文德的嘴角處已經冒了血,躺在地上直哼哼。中書舍人見此,心中十分不忍。走上前,一邊攙扶起宇文德,一邊低聲說道:“大人何必如此。宇文侍郎剛才所獻的之計,雖然稍嫌粗陋,仔細想想,卻未必沒有可取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