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兵車行 第二章 霓裳 (二 下)

自打武則天廢子奪位之時起,大唐朝廷便內亂不斷。勛臣名將紛紛冤死,領土也不住向東收縮。把太宗、高宗兩代費盡無數心血拿下來的西域各地,一個接一個的丟給了遠道而來大食人。

這種頹勢直到當今天子即位之後,才得到了初步遏制。但是也僅僅是初步遏制而已,重新振作起來的大唐,兵威與影響力都跟永徽年間不可同日而語。三年前,更是在怛羅斯河畔被大食人打了個落花流水,追隨高仙芝出征的近四萬將士,活著回到疏勒的甚至不足三千。

只有楊國忠,在取代了李林甫後,大幅度放權給安西、河西兩大藩鎮,令兩大邊軍重新恢復了往日聲勢。只有楊國忠,“力排眾議”提拔了宇文至、宋武、王洵等年青將領,讓大唐戰旗再度插到了蔥嶺之外。你說他是任人唯親也好,歪打正著也罷,大宛都督府橫掃藥刹水兩岸,卻是不可辯駁的事實。更甭說當年棄大唐而去的那些西域地方諸侯,如今居然一個個哭著喊著要求重新供天朝驅策了!

可以說,如果沒有安祿山和史思明的叛亂,僅僅是重開大宛都督府,收柘折、俱戰提二城回歸版圖這兩件事,就足以讓楊國忠在大唐國史上留下濃重的一筆。況且這僅僅只是個開局,按照王洵等人目前的發展勢頭,說不定哪天連疾陵州都能給收復回來!如果真有那麽一天的話,楊國忠的名聲就可以直追貞觀年間的長孫無忌,即便稍遜其後,至少不會比房玄齡、杜如晦兩個差許多。

然而偏偏安祿山早不造反,晚不造反,就選這個當口造了反。如今再提這些功勞還有什麽用?朝野上下誰人肯聽?!“陛下,陛下年事已高,最近,最近有些健忘!”楊國忠嘆了口氣,幽幽地回應。聲音中帶著無法掩飾的失落。

“宋某以為不然!”宋昱見楊國忠還是領悟不到關鍵所在,幹脆直接把話題挑明,“越是此刻,楊相越應該高調褒獎大宛都督府將士。第一,可以讓外邊的人看見,我等處變不驚,還能掌控住局勢。第二,可以讓陛下想起來,這幾年,是誰在兢兢業業替他開疆拓土。第三,也讓某些人知道,楊相手中還有更多的棋子未用,做事時有所忌憚。第四……”

“行了,你說這些,我都明白!”楊國忠搖了搖頭,用一連串苦笑打斷了宋昱的長篇大論。“可這些,都是遠水啊!咱們眼下,眼下已經是大火燒到了眉毛!”

“遠水畢竟也是水。只要能調度得當,亦可收到奇效!至少,這水是咱們自己的。”宋昱笑了笑,仿佛已經有成竹在胸。

眼下讓楊國忠最為尷尬的事情是,其手中沒有一支強大的軍力可以作為依仗。飛龍禁衛儼然已經成了高力士老太監的私兵,左右龍武軍大將軍陳玄禮,又暗中跟太子眉來眼去。一旦哪天這兩夥人勾結起來,真的想拿楊國忠的人頭去平息安祿山的憤怒,楊系一派官員基本上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為了避免這種極端情況的發生,楊國忠未雨綢繆。一邊派遣心腹將領杜乾運以拱衛長安為名,在長安城附近廣募無賴少年入伍。一邊奏請李隆基,調哥舒翰及其麾下的河西兵馬入衛。但這兩支力量,一支倉卒組建,短時間根本無法形成戰鬥力。另外一支,則需要看哥舒翰本人的態度和心情了。

在宋昱看來,哥舒翰這家夥如今有重病在身,對河西軍的掌控力大不如從前。並且參照其以往的經歷,這家夥人品也未必靠得住。當年四鎮節度使王忠嗣一手將哥舒翰從名不見經傳的小校,提拔為河西節度副使,對其可謂有再造之恩。然而在王玄嗣被李林甫誣陷謀反之際,哥舒翰卻根本不願出錢出力營救。反而振振有詞地說什麽,“若直道尚存,王公必不冤死。如其將喪,多賂何為”,結果王忠嗣前腳被貶,後腳哥舒翰便取代了他隴右節度使的職位。

楊國忠心裏對哥舒翰人品,也不太有把握。卻不相信自家還有更好的選擇。“眼下西域那邊,早就是大雪封路,軍令根本送不過去。信使至少明年開春才能抵達大宛。而令弟和那個王明允帶兵趕回來,路上又是幾千裏……”

“只要他們有個態度即可!”宇文德不肯讓宋昱一再瓜分自己的功勞,咬牙切齒地插嘴。“大唐,大唐東邊已經反了一支兵馬了。再也承受不起另外一支虎狼之師!”

“住嘴!”楊國忠勃然大怒,“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話麽?嘴上有個把門的。”

“我只是說,讓別人感到威脅。又不是真的勸大人謀逆!”宇文德擦了下嘴角上的血跡,對楊國忠的謹小慎微倍感失望。“咱們大唐,如今能打的精兵,也就是叛軍、河西、安西、大宛這四支了。叛軍就不用說了,河西軍要看哥舒翰的心情,安西軍在封常清那死榆木頭的掌控下,必然是只肯效忠朝廷。大宛軍人數雖然少了些,可戰績在那擺著!兩位帶兵的重將,又是屬下跟宋大人的親兄弟。只要您說這支兵馬唯獨您馬首是瞻,誰敢賭一賭他們不是您的嫡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