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補天裂 第三章 國殤 (七 上)

望著戰場上的滾滾濃煙,大唐左相、招討西京、防禦蒲潼兩關兵馬元帥房琯兩眼發直,身體僵硬得宛若一具死屍。

怎麽會這樣?怎麽可能這樣?這可是書上記載,田單破燕的招數!更何況還經過了兵聖李衛公的調整?

沒有人回答得了他的疑問,即便田單和李靖兩人重新活過來,也沒這個本事。火牛陣是在半夜突然發難,絕不會擺在燕軍眼皮底下讓人看上三天三夜;懸車陣最重要的條件是速度,傻子才會用老牛來代替戰馬。至於五行二十八宿的神秘作用,那是袁天罡的研究範疇,李靖可以用腳趾頭發誓,自己對星象這東西沒半點兒興趣,更不會將其寫到兵書裏邊。(注1)

書裏邊沒寫耕牛遭到火攻之後,就會不受主人控制。書裏也沒寫敵軍看不懂五行二十八宿裏所奇正關系,直接強攻過來會怎麽辦。可這兩種情況,眼下房琯全遇到了。懸車大陣燒了一陣之後,便徹底崩潰。發了瘋的耕牛們不顧鼻孔處傳來的刺痛,拖著獵獵燃燒的戰車和戰車上燒成一團火球般的將士,四下亂跑。有的在半途中傾覆,有的在狂奔中倒下,更多的則臨陣倒戈,低下綁著匕首的牛角,徑直向五行二十八宿沖來。

“大帥,大帥,敵軍開始加速!”

“大帥,大帥,崔,崔乾佑親自帶領騎兵殺過來了!”

站在樓車頂端,負責保護房琯並傳遞命令的親兵遲遲得不到主帥的指示,不得不大聲提醒。近於咆哮的呼喊終於讓房琯的心思從震驚和痛苦中回轉,遲疑著看了看越來越近的火光,他啞著嗓子吩咐,“傳令給左右兩軍,馬上出擊,阻擋,阻擋驚牛,還有,還有叛軍!”

嗚咽的角聲響起,與樓車上的旗幟一道,將房琯的命令傳向左右兩翼的騎兵隊伍。“嗡!”兩翼的將士發出了一陣騷動,卻沒有任何人響應號召,率部上前阻攔火牛和叛軍。隱隱地,還有幾句罵聲傳了過來,透過戰場上的喊殺聲,傳入了樓車附近將士們的耳朵。

“傳令,讓楊希文、劉貴哲兩個率部出擊,阻截叛軍。傳令啊!”房琯不知道左右兩翼為什麽不肯服從自己的安排,還以為是號手們陽奉陰違,沖著眾人大呼厲聲重復。

號手們回過頭,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滿臉無辜。房琯被看得心頭火起,拔出橫刀就準備捍衛主帥權威,副帥王思禮見狀,趕緊伸手攔住了他,“丞相,他們已經將命令發出去了,是楊希文、劉貴哲兩個不肯奉命。戰馬和耕牛一樣,都怕火燒。咱們的騎兵即便現在沖上去,也阻擋不了瘋牛!”

“那,那崔乾佑怎麽膽敢攻過來!”危急關頭,房琯居然還保留著一分戒備,瞪著王思禮的眼睛,等他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復。

“丞相大人請仔細看。叛軍的騎兵推進很慢。他們要先遣步卒,滅了自己點起的那條火線,然後才能繼續發起進攻!”王思禮強忍住一把將房琯從四層高的樓車上推下去的沖動,沉聲提醒。

房琯聞言擡頭,果然發現,叛軍聲勢雖然浩大,速度卻不是很快。在馬隊前,有大量的步卒來回跑動。很多人身上都背著一個沉重的大口袋,有時甚至是兩個,見到大個的火堆,則將口袋丟上去,將烈火壓滅。見到零散在戰場上,茫然不知所措則唐軍將士,則圍攏上前,高高地舉起手中橫刀。

僥幸沒被烈火燒死的唐軍將士組織不起有效抵抗,或者被俘,或者被殺。房琯看得兩眼冒火,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本帥,本帥沒想讓他們去送死,真的沒想……”

他不清楚自己在說給誰聽,也許只是為了讓自己心裏感到好受些,也許是解釋給天空中那遲遲不肯散去的數千冤魂。雖然在安排懸車戰術之前,他的確存了利用敵軍,消耗一下地方武裝的心思,以免日後這些人居功自傲,不肯好好服從朝廷調遣。

“大人現在需要做的是,鼓舞士氣,準備跟叛軍決一死戰!而不是對著天空悔過!”王思禮憐憫地推了房琯一把,大聲提醒,“您手中還有四萬八千人,比叛軍那邊多得多。只要沉著應對,未必沒有機會反敗為勝!”

“對,本帥這邊人多,人多!”房琯點點頭,木然回應,“傳令,讓李揖帶領水行隊推到陣前,阻擋瘋牛。水,水能克火。讓劉秩所部木行隊跟在水行隊之後,豎起長矛,阻擋叛軍騎兵!”

如果照這個命令執行,水行隊肯定要被叛軍的騎兵沖上來活活踩成肉醬。王思禮忍無可忍,將房琯推到一邊,沖著號手和旗手命令:“丞相大人有令,左右兩翼騎兵出擊,迂回到戰場側面,牽制敵軍。水、木兩隊,向前推進四十步列陣。先用弓箭射殺瘋牛,遲滯叛軍行動。再用長槊和長矛斜支荊棘墻,防備騎兵沖擊。火、金兩隊,跟在水木兩隊身後,隨時準備上前接應。土隊原地待命,保護中軍帥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