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流多少汗,吃多少飯(上)

等唐缺穿好衣服來到兼著灶房的堂屋時,唐張氏已經開始燒火了,“爹呢?”唐缺扣著衣服上的布紐問道。

正低頭燒火的唐張氏沒說話,頭往門外偏了偏。

唐缺出了房門看到老爹正一本正經地站在場院正中,舉著手不知道在幹什麽,走近之後才發現他舉著的手指上沾著一根細細的頭發絲。

唐缺很是好奇,“爹,你這是幹啥?”

“今天是春分,我占占風,再看看雲氣。”他見唐缺面露不解,特意放慢了語速,“成,你記住啊,春分日,風從坤方來,這年成啊就多寒,一般這樣的年成種豆子收成好;風要從兌方來,莊稼就會多病,從離方來多旱,震方多霜傷物,從乾方來也是多霜害物,然後谷價就貴,至於從坎方來的話,準保會有倒春寒。”

唐缺知道這是在向他傳授農業知識,雖然他根本搞不清楚八卦方位到底是在那裏,也用心把這番話先記下來,父子說話間天光漸亮,就見空際騰起了一團青色的雲氣,“果然還是青雲,跟立春那天倒是一樣,看來咱們今年少種豆多種麥的確沒錯。”

“青雲宜麥是吧?這是好事,該高興才是。”

“青雲宜麥是不假,但凡是這樣的年景麥價就低,雖說多打了糧食卻落不下幾個,哎……”

唐缺聞言,腦海中首先想起的就是當日中學時學過的那篇課文《多收了三五鬥》,麥子豐收價格自然就低,但貧家小戶用錢地方多又要繳稅納糧,也留不到麥價高的時候,所以就成了他老爹現下的模樣,災年固然是愁眉苦臉,豐年也未必能高興得起來。

唐缺自然不願自家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賤賣出去,然後等貴的時候再花錢買糧吃,低價賣,高價買,根本就是個惡性循環的無底洞,但要想改變這種狀況的話,手頭就得有活絡錢在麥價低的時候支撐住整個家庭的生活。繞了一大圈又繞回到唐缺現下面臨的最大問題上來,那就是缺錢。

唐缺在沒想到辦法之前也沒法就這個問題深說,壓下心底的焦慮笑著道:“豐年總比災年好,先吃飯吧,吃完飯還得上坡。”

早晨的飯食也簡單,唐缺沒再吃蒸饃,而是跟二老一樣吃的面糊攪榆錢兒,後世裏榆錢是個稀罕東西,城市裏想吃一口的話還真得花不少錢。但這時節卻幾乎是窮家春上必備的吃食,這物件雖然鮮嫩,但沒油少鹽的話味道也實在好不到那兒去,為免二老擔心,唐缺也只能若無其事的強咽了兩碗。由此也更刺激他想要掙錢的心思。

春分的時候正好趕上麥苗剛長出寸把長,正是一遍鋤的時候,十幾畝坡地要鋤草不是個輕省活,所以唐缺一家三口連唐張氏也帶起農具一起上了坡。

因有唐成的身體打底,這些最基本的農活唐缺上手倒快,就算有生疏的地方,唐張氏也只當他病得太久後手生的緣故,反是連連勸他歇歇。

累呀,唐缺是真累,打小在城市高知家庭中長大的他那兒受過這苦?剛鋤了兩行他就覺得腰上僵僵的生出一股子酸疼來。

唐缺擡起頭長出一口氣,就見到同樣彎著腰的二老已經遠遠到了他前面,初升的太陽下老兩口腰彎的幾乎像張弓,尤其是晨風將唐張氏灰白的頭發蕩起,看來分外醒目,她今年不過才三十九歲,但人老得就像五六十一樣,眼前的場面實實在在地刺激著唐缺,也說不清心裏到底是什麽感受,總之就覺得肚子裏有一股氣在逆著往上沖。

唐缺將這股逆沖而上的氣惡狠狠地吐出去的同時緊了緊手中的鋤頭把,隨即彎腰下來就是一陣猛挖,看他惡狠狠的神態生似跟坡地有仇一樣。

唐缺這次彎腰下去之後,直到唐張氏叫他,中間就再沒擡起過頭,一味對著坡地發狠。腰上先是墜著扯著的酸,然後就是疼,再然後的感覺就有些麻木了。過一會兒,整個輪回就重新出現一次,而他那雙已經大半年沒幹過活的手也經不住這樣猛勁兒的折騰,先是破皮,然後就一直不停地往外滲著血絲。

這時,唐缺骨子裏的那股子韌勁就全然發作出來,他現在既是跟地裏的雜草較勁,也是在跟自己較勁。一任腰上手上火辣辣的疼也不管,手下的鋤頭半點沒落下,慢慢地竟然一點點追上了落下的進度。

聽到唐張氏喊停休息,唐缺這才放松了手中的鋤頭把兒,正要擡腰起身時卻感覺腰上跟墜了一塊兒大磨盤一樣,一動就扯著疼,因為剛才的發狠傷了腰,他現在一時間竟是站不直了。

看到剛剛坐下的唐張氏滿臉擔憂地正要往自己這邊走,唐缺咬牙做出個笑容,雙手拄著鋤把就這樣彎腰站著,“娘,我挺好,你也好好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