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章 變化總是太突然

“嚴老先生硬是好人,他能這般待阿成,當家的,你明個兒也該找個時間好生去村學謝謝人家才是。”

“是應該。”唐栓聞言重重點了點頭,“趕早不趕遲!成他娘,明天一早你去裏正娘子那兒買一盒大八件禮盒,咱是得去謝謝人家。”

“嗯,我明早起來就去。”唐張氏一邊往撩起的衣襟兒裏劃拉著錢,一邊笑說道:“要說呀,這還得是讀書才有出息,一天一百二十文的工錢還兼管著三頓吃食,這得合上多少工價?就算村口兒專門負責上夯板兒的‘夾板李’也拿不到這個工價吧!當家的你今個兒還愁著請麥客的吃食工錢,這不,兒子這一下兒就了了你的煩心事兒。”

“未必阿成就真值得起這個工價!這是人家嚴老先生照顧咱,咱還不了情,但該念的情份可要記清楚。”先說了唐張氏幾句後,唐栓又轉過來對唐成道:“成,單是個師徒名分叫你幫忙也是應該,還不說人家給了這麽高的工價,你在那邊幫忙該下力就下力,該熬苦就熬苦,萬不可存了躲奸耍滑的心思。還有就是念書也要好生念。”

“爹,我知道,你放心就是。”唐成幫著把剩下的銅錢都掃到了唐張氏兜起的衣襟兒裏,看著滿臉喜滋滋的老娘,他心裏也是高興得很,“爹,這兩天我見村裏已經有人家在開鐮了,咱家也得開始了吧?我手頭有差事下不了地,你跟娘也別太累著自己,多雇兩個麥客來幫忙就是,我這一天工錢盡夠的。”說到這裏,唐成又向裏間的唐張氏道:“娘,你明個兒順便割些肉回來,開鐮之後可都是苦重活兒,吃差了可不行。”

“記住了,說起來你爹想吃羊雜湯可有些時候了,明天就買一副回來。”有了這筆錢,唐張氏這些日子的煩心事一掃而空,答應的格外幹脆。

開鐮的日子一到,整個村子裏就陷入了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滿村人連著來攬活兒的麥客們天天頂著星星出山,披著月亮才回,農村人的生活中自有說不盡的辛苦。

唐成的生活倒沒因開鐮收麥生出什麽變化,依舊是按部就班在高李氏莊上過著類似於後世“上班族”的生活,間或高李氏因忙於莊事出去時,他也並不回家,就在書房裏繼續學習《文選》,練習毛筆字,日子過得倒也平靜安樂。

唐栓在春分日觀風望氣的預測竟是出奇的精準,今年的確是一個少有的麥子豐收年。開鐮之初高李氏倒還清閑些,自家地裏的收割之事自有信得過的莊客頭領管帶,這都是用了好些年的老人兒了,不需她費什麽心思。倒是麥子收割晚期,各家佃戶開始交租子的時候她開始大忙起來,從麥子的成色,幹濕,再到親自過秤入庫都是親力親為,人也就顯得憔悴了許多。

這是一個烏雲蔽日的下晌,憋了幾天沒下成的雨都攢到了今天,從晌午過後天空就開始陰沉下來,隨後烏雲越堆越多,越堆越厚,眼瞅著離黃昏還有兩三個時辰,整個天際就已經黑沉沉的像是晚上了。

“遭世罔極兮,乃隕厥身。嗚呼哀哉,逢時不祥!鸞鳥伏竄兮,梟鳥翺翔……”密雲不雨,唐成正在書房內誦讀賈誼的名篇《吊屈原賦》時,一臉疲憊之色的高李氏輕步走進了書房,進來之後她也沒說話,只是尋了個胡凳邊坐下來歇腳兒,邊靜靜聽著唐成誦書。

唐成向高李氏笑著招呼了一下,口中也沒停,直到整篇賦文誦讀完後,這才放下書起身倒了杯水,“今天送來的租子都收齊了?”口中說著,他順手將茶盞遞了過去。

“眼瞅著就要下暴雨了,今天該不會有人來了,蘭草在那邊瞅著,我來歇歇腳。”高李氏接過水一口氣喝幹後,邊捶著腿邊閑話道:“瞅這書房裏暗沉沉的,你要看書就該點上燭台才是,壞了眼睛可怎麽好?”

唐成笑著接過她喝幹的茶盞,“這倒不至於。”

“以前在娘家的時候經常跟我娘一起去寺裏聽‘俗講’,台上的僧人們最喜歡講的除了才子佳人就是古代讀書人的事兒,我還記得僧人常講的有個西漢時候叫倪寬的人,說他在太學讀書時因為家裏太窮,用度困難,就靠給同學做飯自給,甚至還替別人幹農活,僧人說他‘帶經而鋤,休息則讀誦’,後來在漢武帝的時候就當了禦史大夫的大官;還有一個‘鑿壁借光’讀書的後來也當了宰相。最有意思的該是南齊時候的一個人,他也是家裏窮,白天幹活,夜裏讀書,為了省燈油錢,遇到有月亮的日子就跟著月光爬到屋頂上看書,後來也做了大官兒。”說到舊日在娘家逛廟會的情景時,高李氏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小兒女的姿態,“看娘家周圍那些鄰家子弟讀書的艱難樣子,那些‘俗講’我原本是不信的,但這段時間見著唐成你之後,倒覺得僧人們說的該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