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三章 這一夜(下)

三兩聲琵琶輕撥,杏衣小鬟的聲音已隨著聲聲琵琶而起,既而張若虛這首孤篇橫絕的《春江花月夜》便隨著悠悠江風流布開去: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這是唐成穿越以來第二次聽曲子,比之第一次的那個紅姑,這杏衣小鬟無論是歌聲還是伴奏的琵琶技巧都好上很多,雖然不是春日,但眼前的江、花、月、夜都與張若虛筆下的美景一般無二,三兩句之後。注目著夜晚江景的唐成就全然沉浸到了杏衣小鬟地琵琶與歌聲之中。

江潮連海,月共潮生。江水曲曲彎彎地繞過花草遍生的江野,月光蕩滌了世間萬物的五光十色,將大千世界浸染成夢幻一樣的銀輝色,隨著杏衣小鬟悠悠的歌聲,唐成眼前的淮水夜景竟油然與張若虛筆下幽美恬靜的春江花月夜融合為一。

許是入境太深的緣故,在這片清明澄澈的天地之中,他的心思已與張若虛的冥思遐想融而為一,“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己,江月年年只相似。”這四句詩恰如洪鐘大呂擊中了唐成心中最隱秘的那個角落,一時間穿越前後的兩世人生如潮水般綿綿不絕的湧來,而穿越這件詭異的事情本身更如眼前的江月一樣成為永不可解的謎題。

糾結於這無解的謎題之中,唐成越想越多,越想越深,以至於連後面的曲詞都已無心再聽,而整個曲子什麽時候結束的他也懵懂不知。

“仰頭看明月,寄情千裏光。看唐兄如此沉迷此曲,莫非因遠人之思而油然生出歸鄉之念?”淩意略帶調侃的話語驚醒了正沉入幽深心思中的唐成,胸中感觸隨口流出道:“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歸鄉?故鄉仍在,只是我卻再也回不去了……”

他這番話說的好沒來由,不僅是淩意,便是對他頗為熟悉的吳玉軍也聽不懂了,唐成見狀,忙插開話題邀約淩意復往前行。

只是經此一曲之後,唐成的心境難免又是一番變化,初始時的那份雅興一掃而空,現在的他恰如剛才那首《春江花月夜》一般哀而不傷,只是卻沒了多少想說話的意思。

那淩意也是個玲瓏心思,看出唐成的心意後竟也沒再多說什麽,一燈搖曳,兩人無言並肩向前行去,後面的杏衣小鬟也是沉默無語,直把吳玉軍給郁悶的夠嗆,這就是挑燈夜遊?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在自己船上摟著那船娘來的樂呵,這個唐成啊,實在是太不開竅了,趕上這麽好的機會別人灌蜜湯都唯恐不及,那兒有像他這號悶嘴葫蘆似的。

靜謐的夜晚,水聲悠悠的江邊,披著清寒的月光迎著拂面而來的江風緩步徐行,實是別有一番心肺如洗的清明澄澈,前時唐成是不想說話,及至走了一段後已是不忍再說話,只怕破壞了這份安寧的平靜。

偶一側身之間,他的眼神恰與身邊的淩意相對,只看她眼中沉醉的神色,顯然與自己的想法一樣,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二人眼神交匯之際,惠然相交於心的相視一笑。

便是這一笑,於無聲之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所以當淩意被腳邊草叢中突然蹦出的蟲蛙驚嚇後,身子微微一歪時,唐成極其自然的伸手攬住了她的腰肢。

前面一句話沒有,此時唐成突然幹出這麽個事情來,只把後邊兒的吳玉軍唬了一跳,他就不明白了,剛才還是榆木疙瘩的唐成怎麽就有了這麽大的膽子?不過跟這份疑惑比起來,他更多的倒是擔心,眼前這女做男裝的小娘看來身份頗不簡單,若因唐成這不規矩的輕薄動作鬧出事來可怎麽好?

但事態的發展實在是大出吳玉軍意料之外,只見自見面以來連個正面都沒給他的小娘竟然任由唐成摟了,更邪門的是分明被唐成占了便宜的小娘不僅沒生氣,竟然還道了謝,而聽她道謝時的語氣,就是個傻子也能從中聽出她對唐成的好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