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六章 二十四橋明月夜(下)

還不等唐成想著要不要接花,與關關同來的妓家早已聯聲道:“公子還不接花賦詩?莫辜負了關關一番心意。”她們這群人多,一時間這二十四橋上真是一片鶯聲燕語,引得兩邊的路人紛紛往此聚集。

“小郎君莫怕,便是你吟的再差,關關也只有說好的,這一夕之歡總是跑不了了。”這妓家的話頓時引來哄笑附和聲一片,隨即也不知誰說了一聲去吹簫亭,唐成與關關一起就被眾妓家擁著往橋對面的小亭而去。

唐成與脂粉群中向含笑跟隨的淩意一個苦笑,換來的卻是她的一個盈盈笑容。

吹簫亭就緊按著二十四橋另一側的橋頭,將唐成擁進亭中之後,眾妓家或在亭內或在亭側調理著隨身帶來的樂器,靜等唐成詩成之後便要當下唱奏。

二十多個妓家匯聚一處的吸引力實在太大,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二十四橋頭的吹簫亭外已聚集了一大圈兒人,遠遠的還有許多路人正往這邊趕來。

此時明月正好,長虹臥波的二十四橋下水影漣漣,便是處身所在的吹簫亭也是雅致清新,揚州這一角的夜景真是堪稱絕美,此情此景之下,被眾妓家圍在亭中央的唐成便是想不吟詩也不成了。

“逼良為娼啊!”唐成心底苦嘆一聲後便欲開口,其實自從見到這二十四橋起,早就有了一首詩在他胸口徘徊不去,現下根本不用多費心思去想。

他這兒還沒開口,一邊的妓家已是嗔笑制止,“你先對關關吟誦便是,記著是要殷殷私語才行哦!”

唐成卻沒想到吟個詩還有這規矩,而他身側的關關早已偎身上來,雙手環住唐成的脖子後將晶瑩的耳輪貼了上來。

明月正照下的吹簫亭內青年男女相偎相依,這一幕直與“二分無賴是揚州”的揚州神韻契合的絲絲入扣,引來亭外觀者起哄叫好聲一片,史書中常載唐人社會風氣開放,由此可見一斑。

入鄉隨俗,唐成當即低聲將詩作告知了關關。

唐時的妓家,尤其是像關關這種能在最好的場子裏寄身的妓家多多少少都要懂些詩歌音樂,畢竟這是她們吃飯的本錢之一。所以詩歌的好壞她們即便說不清楚,卻總還是能感覺出來的。隨著唐成的低聲吟誦,關關原是水波盈盈的雙眼越來越亮。

“什麽詩,關關快說。”唐成說完之後,關關卻有些發愣,還是一邊妓家的催問聲驚醒了她。

“如此明月如此夜,難道公子還忍為負心薄情之事?”關關先是向唐成軟語叮嚀了一句後,這才走到懷抱琵琶的那幾個妓家面前低聲囑咐了幾句什麽,恰在這時,亭外的看熱鬧的行人早有忍不住出聲催促的,“兀那小哥到底吟的什麽詩?”

亭內外的妓家口耳相傳一番後,隨著懷抱琵琶的女子輕撥長弦,一段清麗俊爽的音聲已自她們手中的琵琶流瀉而出,與此同時,其她手持牙板的妓家們也應著琵琶的曲調合節而擊。

正是在這琵琶聲聲,牙板叮叮脆響聲中,關關上前幾步到了亭前橋頭的石階上。

卻原來關關剛才跟眾妓家們說的並非詩歌內容,而是伴奏所需的樂曲,至於唐成到底吟的什麽詩,卻需她當眾唱出來方可,說來,這種形式倒與唐人最喜歡的棋亭畫壁之法頗有幾分相似。

妓家們的這些規矩揚州人都知道,是以一見關關站出,亭外的觀者們都住了口,一時間整個二十四橋附近鴉雀無聲。

這一刻,橋頭的關關成了焦點中的焦點,原本就容貌姣好的她在人月輝映之下更是平添了幾分清麗的顏色,當又一陣秋風般的琵琶撥響時,關關啟唇歌道: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來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跟隨過來的淩意站在亭外橋側,凝神靜聽關關的清歌,其實剛才在橋那頭時她完全有時間引著唐成避開這一群妓家,但她沒有,與唐成的相遇相識乃至那晚默契的相知美的就像一簾江南春夢,說不清原因與來由,卻又美得讓人心醉。她就是想聽聽眼前這個臨江唱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的男子到底在胸中藏有多少錦繡。

及至唐成真被眾妓家擁來此處,私語賦詩之後,淩意心下突然多了幾分緊張,她的心裏驀然多了絲絲的害怕,她害怕唐成吟出的詩太過於平庸,太過於平淡,害怕因為這份平庸和平淡壞了她心中對那晚近乎完美的回憶,當關關正式站上二十四橋頭時,她心中的緊張實已到了頂點。

及至聽關關唱出詩後,淩意心裏長吐出一口氣,總算放下了心思。青山隱約,流水悠長,時令雖已過初秋,但江南揚州依舊草木興盛,綠意盎然,尤其是“隱隱”與“迢迢”這一對疊詞用的簡直傳神之極。至於“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不僅與當下的環境契合,隱寫出夜色揚州的繁華,還巧妙的化用了典故,實可謂是一舉三得的無上佳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