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〇章 紅與黑

這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早晨,唐成起身梳洗吃過早飯之後,便一如往日般出門直往州衙而去。

唐成到衙的時候,上衙鐘聲還沒敲響,但司田曹所在的公事房中大多數人已經先到了,雖然是早晨,但經過一天的休沐假期之後,隔窗聽這些刀筆吏們的說話聲卻有些懶洋洋的伸展不開,這情形與後世裏周末過後的辦公室氛圍頗有幾分相似。

“昨天的文會大家都聽說了吧。”正自由廊下往公事房裏走著的唐成聽到裏面這句話後,腳下微微一頓,已是放慢了步子。

“金州就這麽大點兒地方,想不聽說也難。”窗內的公事房中傳來一陣兒吸溜溜的喝水聲,吸溜之聲完了之後,那聲音復又繼起道:“更別說這次文會還鬧出這麽大動靜。”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那個唐成如此年紀,入衙以來不顯山不露水,平時連話都不多說幾句的,竟然有恁大的才氣,要說作詩也就罷了,居然在辯經上也將別駕大人狠壓了一頭。我昨個兒聽說時還真有些不敢信的,誰不知道馬別駕是正牌子明經科進士出身?”

“有啥不敢信的?別駕大人是正牌子進士不假,但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老梁你仔細打聽打聽,凡是中進士外放出來做官之後的還有幾個肯翻書的,這麽著幾十年下來,該荒廢的早也就荒廢的差不多了,以往文會的時候別人怯火別駕大人的身份,自不會較真兒折辯,這番遇上唐成,真刀真槍的舞弄上,可不就照出了馬大人的虛火兒?”

“老何這話說的在理。”公事房內,又有一個刀筆吏加入了二人的討論,“街頭上賣把式手藝人還講究個一天不練手生!讀書課業上跟那也沒什麽區別。諸位大人每天該有多忙,吃花酒受人捧的應酬都支應不過來,有時間看書才是怪事兒了?以前不過是沒人敢較真兒罷了。”

“管他咋說吧,唐成這小子這回算是爆得大名了,昨個兒晚上都掌燈時分了,我那在州學裏的小舅子還巴巴的跑我家裏,我原還以為又是老丈母娘跟新納的小娘打起來了,小舅子是來搬救兵的。心急火燎的一問才知道,這小兔崽子卻是聽說唐成跟我是同僚,特來打問他情況的。這才多咋的事兒,傳的恁是這麽快。”

“德弛,看你不忿的樣子,莫非昨晚你小舅子來的不是時候,擾了你跟弟妹雨露播撒的好事兒?也是!眼瞅著就要入巷偏遇上‘馬上風’,是個男人都得急。”老何這句話引得窗外的唐成也忍不住一笑,屋內更是一片哄笑聲起,這哄笑也將屋裏懶洋洋的氣氛一掃而空。

笑過之後老何又接著道:“要說咱這金州次次文會都是馬別駕獨占鰲頭,州學裏的那些狂生們對此腹誹也不是一兩天了,出了昨天那事兒他們要不興奮才是日怪,更別說唐成如今還掛著鄖溪縣學的身份,只等到了十一月份鄖溪縣學舉薦之後就該晉州學跟德弛你小舅子同窗了,與有榮焉,你那小舅子除了幸災樂禍之外,怕也存著這想法吧。”

“老何,你這話我可不敢認,我那小舅子性子是躁,但對別駕大人可向來是仰慕得很。”楊德弛說的鄭重,只是他這番鄭重話卻引得屋內響起更大的一片笑聲,顯然沒人信他這狗屁倒灶的話。

站在窗外的唐成聽到屋裏這話和笑聲,一股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雖然時隔一千三百年,但看來這喜歡編排上司的辦公室文化卻是古今如一。

“老楊你就扯吧。”這回接話的是老梁,“不管咋球說,經過昨天的文會,馬別駕是徹底栽了,同題賦詩和辯經雙雙完敗,這話兒還怎麽說?咱這位大人又是好面子的,這以後的文會他還去不去?去的話臉面上怎麽拉的下?”

“老梁你這話才是扯淡,只要還在別駕位子上,下次文會還得是馬大人第一,未必像昨天那樣的事兒還能天天出不成?”老何“嗤”的一笑,“要說昨個兒的文會最倒黴的是劉景文,花了偌大心思和錢財鋪排出這麽個結果,他現在怕是腸子都要悔青了!”

“是嘍,劉景文這回沒騷情好,知道的人明白他昨天的文會是為了巴結別駕大人,要是不知道的怕還想著他跟那唐成是什麽紮實親戚,要不也不能這麽用力把唐成給捧紅嘍,嘖嘖,為捧紅唐成不惜用馬別駕墊背,劉名士端的是好大手筆,好大氣魄。”老梁這話還沒說完,公事房裏已是哄笑一片響起。

“老梁你這話委實太損,讓劉景文聽見非得跟你拼命不可。”楊德弛說話時還帶著笑音兒,不過笑過之後他卻是一聲嘆息,“說到劉景文,咱們也不過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罷了,他的難過好歹是一下子,咱們可就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出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