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章 這一夜!(第3/3頁)

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方鉤連。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

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到此愁攀援。

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巖巒。

捫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嘆。

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巉巖不可攀。

但見悲鳥號枯木,雄飛雌從繞林間。

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使人聽此凋朱顏!

……

自南北朝齊梁間宮體詩大興以來,歷隋而至唐初,在詩壇占據主流的便是綺靡輕艷的宮體詩,中間雖有初唐四傑及陳子昂變革詩風,但一則時間去此未遠,再則在詩歌的總量上也遠遠不及,是以此時人們歌舞宴飲之時聽的最多的還是婉媚的宮體,而歌詩者也毫無例外的皆是歌女,縱有一些例外的,那也是眉清目秀的孌童們不男不女的依依呀呀。

酒席宴飲之中早習慣了懷抱琵琶的纖纖歌女,聽慣了柔媚的宮體詩,眼前這個劃破大雅至正園的長歌恰似一道閃電,徹底的顛覆了座中諸客對於宴飲歌舞的常識。

疾如暴風驟雨般的琵琶,裸露出全身強健筋肉的歌者,放聲而唱的又是這樣一首豪情奔放的長歌,從慨嘆長歌的那一刻,湖畔諸客便已被這撲面而來的豪情及豪氣所奪,而這豪情與豪氣,詩歌中的狂放的感情,極其誇張的想象又於無聲之中點燃了他們血液中男人的豪興,千載之後,當後世學子每每讀到李白的歌行體名篇時猶覺心情激蕩,遑論眼前這般經過種種造勢,又有那琵琶那健舞伴奏?

待歌者唱到第二遍時,座中諸客已有人忍不住地站起身來相和而歌,縱然詩句記不住,卻也不忘跟著琵琶哼著節奏,一待歌者唱到“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時,則放聲而應,其聲之大,直使驚飛的夜鳥再度盤旋高飛,一時之間,整個大雅至正園中氣氛熱烈的便如熊熊火焰,飛舞奔騰。

一連三遍,當歌者在巨大的應和聲中終於唱完最後一句時,畫舫上花燈一盞盞熄滅,盛放的光華漸次歸於朦朧直至幽暗,與此同時,湖畔竹林中接連響起“倒酒”的吩咐聲,這些胸中豪情猶自未消的豪商們在喊出“倒酒”這兩個字時,都比平時短促有力的多。

接過酒觴一飲而盡,任那淋漓的酒水從嘴角流出滴落在絲緞長衫的胸襟上,仍然站著的諸客將滿飲後的酒觴重重往案幾上一頓之後,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長聲贊道:“痛快!”

“好一個危乎高哉的蜀道,好一個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於東軍畢竟身份不同,並不曾像那些商賈們一樣起身相合,但他胸中的激蕩卻是半點也不少,將手中緊緊捏著的酒觴往案幾上一頓,於東軍慨聲道:“好曲,好辭,好痛快!”

“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到此愁攀援。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巖巒!蜀地之難行竟至於此。”向奉酒的仕女擺擺手示意之後,唐成起身到了於東軍案幾旁,邊親自提過酒甌倒著酒,口中邊道:“然則蜀地之難行雖如此,依舊有壯士登絕壁,臨深淵,於不可攀的畏途巉巖之中鑿通道路,這等豪情,這等功業,這些開山辟路的壯士實是讓人每一思及便油然而生無限敬仰之情。”

“說的好。”於東軍就是將修路作為畢生之事業,此時聽唐成此言,胸中本自未衰的豪興陡然又漲三分,“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方鉤連!能得這一句之贊,我輩修路之人便是死於萬丈絕壁,亦當含笑九泉,死得其所。”

說到這句話時,於東軍臉上又現出了那與年齡絕然不符的明澈笑容,而他的雙眼中也是熠熠生輝,粲然閃耀著發乎於理想的光芒。

“大人此心,屬下佩服!”退後一步,唐成這一個拱手之禮發自深心赤誠,無比真摯。

“罷了,罷了,適才所歌之《蜀道難》絕是新辭,那做辭之人現在何處?”於東軍向唐成連連擺手道:“去,把我給我請來,本使定要邀他一大觴。”

聞言,唐成臉上一紅之後,回到自己的座頭捧過酒觴,遙向於東軍邀飲道:“大人,請!”

“是你?”猛然起身的於東軍訝聲道:“這《蜀道難》的歌辭是唐成你作的?”

瞬時之間,觀察使大人的異常舉動將滿座賓客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唐成身上……

……

這一夜,大雅至正園異彩大放;這一夜,被四明狂客賀知章一讀之後贊許為非謫仙之才不可為之的《蜀道難》橫空出世;這一夜的驚喜及驚奇必將隨著滿座豪貴之客們的傳揚而流布開去,最終震動柳林坊,震動道城文壇,至於其影響所及究竟能流播到何種程度,卻是非現下可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