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九章 人生啊!真是變化無常(第2/3頁)

腦子裏不加約束的胡思亂想,沒用太久的功夫,唐成已再次站到了何園前。

青瓦白墻依舊,墻後青青垂柳依舊,但比之上次來時外面拴著的那麽多高頭健馬,此時的何園分明冷清寂寥了許多。而上次來時還大開著,此時卻緊閉的紅門愈發為這份寂寥增添了一個最好的注腳。

“門前冷落鞍馬稀。”喃喃的說了一句後,定住腳步的唐成便隨意閑看起來。

若不進去的話,這樣的地方又有什麽看頭兒?站了一會兒後,見唐成興致漸淡,來福湊上來道:“大官人,待會兒回去之後,小的就去衙門首告何園慫恿並收買小的偷盜大官人詩作。”

這個來福啊,遇到這種坑人的事兒時,他的反應還真不是一般的快。

“大官人身份不同,總不好上公堂的。”見唐成看過來,來福嘿嘿一笑道:“這事兒自然該是小的去。”

正說到這裏,來福臉色突然一變,“哎呀,老何出來了。”嘴裏說著,他下意識就已拉著唐成要背過身去。

唐成沒動,擡眼之間,恰與剛從何園小側門走出的何仲達眼神相對。

看到唐成,何仲達明顯一愣,驚愕,仇視,恐懼……對視的一瞬間,他的眼神之復雜實在難以用語言形容,片刻之後,他分明從身邊仆役激烈的反應中明白了唐成身邊的來福是誰。

伸手抓住正準備去找來福的仆役老何,何仲達的眼神放棄了與唐成的對視,飄高看了看一片藍天白雲的同時,他發出了一聲悠長而又如釋重負的嘆息。

是的,如釋重負!自打貼身老仆從來福手上拿回那兩首詩的那一刻,何仲達就再也不得安寧,一生聲名盡毀的恐懼與死後備極哀榮,身登《地方志》的誘惑就像攪面團兒一樣在他心裏翻來湧去,顫抖的手捧著那兩首詩,他一夜一夜的睡不著覺,白天裏也是心神恍惚,巨大的恐懼與同樣力度的誘惑就像兩盤石磨,來回碾磨著他那早已是驚弓之鳥般惶惶不定的心。

這樣心裏備受折磨煎熬的日子對於一個老人來說實在是有些太難過了,難過的讓何仲達自己都感覺要被逼瘋了一樣,但是,就在這一刻,在看到唐成與來福的這一刻,他終於解脫了。

終於不需要在痛苦的煎熬中做選擇了,看著頭頂上或卷或舒的行雲,突然輕松下來的何仲達心底突然莫名的生出一股悲哀來,這一刻,讓他自己都感覺到奇怪的是,他悲哀的居然不是自己終究還是掉進了唐成的圈套,身敗名裂的結局已經注定。而是……而是在這麽多年的人生經歷中,他竟然直到現在才第一次注意到天上的行雲卷舒是那麽的好看。

作為一個詩人,一個習慣性傷春悲秋,對自然萬物的變化更為敏感的文人,在何仲達一生的經歷中曾無數次仰望行雲舒卷,也曾無數次在詩作中寫過雲起雲落,但那時的他看雲就是為了湊詩,湊詩就是為了求名,名欲遮蔽之下,竟從未真正注意並體悟過這種簡單的至美。直到今天,在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再失去的這一刻,何仲達卻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雲起雲落的簡單之美。

人生啊,真是充滿了諷刺!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越過唐成的頭頂看著天際舒卷的白雲變幻,何仲達緩緩吟出這首已然刻在他腦海中的五言來,這便是老何從來福手中買來的兩首詩之一,“好詩,的確是好詩啊!”

喃喃吟誦完畢,口中感慨著好詩的何仲達低下頭時臉上已恢復了平靜,他再次迎上了唐成的眼神,只是這一刻,他的眼神裏已沒有了剛才的驚濤駭浪,有的只是如臉色一般的平靜。

他的未來,他的一生令名所系都已決於唐成之手,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平靜的等待。

造化弄人,為了詩名鉆營一生的何仲達在老之已至,詩名即將盡毀之際,終於成了真正的詩人。

人生啊,真是變化無常!

何仲達看著天上行雲舒卷時,唐成也正在看著他,雖然時間過去的並不久,但眼前的何仲達比之上次來何園所見時已明顯的蒼老了許多,原本灰白的頭發已經全白,堆在頭上雪一般的刺眼,而上次來時看著精神矍鑠的他現在已全乎一副老頭子的衰弱了,以至於走出來時竟然還要下人攙扶。

更重要的是眼窩深陷的他一臉的疑懼與仿徨,這一切都足以說明這些日子裏他是飽受煎熬,以至於在短短的時間裏就蒼老至此。

看著眼前老態盡顯,一副行將就木模樣的何仲達,唐成驀然便覺心下一空,再也沒有了前兩天挖坑得逞時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