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六章 風雪遇故人

大雪紛紛揚揚而下,唐成送走一身雪花的李隆基後便徑直回了工地上為他單辟出的休息間,屋裏來福早架好了一大籠炭火,熱騰騰的暖氣逼人,在門口抖落盡身上雪花的唐成剛一走進來,忍不住就重重的打了兩個噴嚏。

見狀,來福忙把早就準備好的幹衣裳服侍著唐成換了,又用火籠裏煨燒著的水滾滾的弄了一甌茶出來。

換過幹爽的衣裳在火籠邊暖暖活活的坐定,手捧滾燙的茶水透過半開的窗戶看著外面的落雪和天地素裹的景色,這忙裏偷閑的時刻也著實是愜意。

偎火而坐,捧茶觀雪,此時此景竟讓唐成油然想起一首詩來,閑來無事,索性自娛自樂的曼聲輕吟了出來:

都城十日雪,庭戶皓已盈。

呼兒試輕掃,留伴小窗明。

咂摸著曼聲吟完之後,唐成自失的笑出聲來,穿越的時間久了,跟這時代的文人墨客們接觸的也多了,雖然他自知遠遠算不得一個唐朝的文人,但像眼下這般偶爾發發酸氣的毛病卻是耳濡目染的給慣下了。

這個念頭剛一閃過,唐成正欲俯身添茶時,驀然便聽門外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響起道:“烹茶觀雪,好雅的興致,只是這般好雪卻要呼兒而掃,真真是焚琴煮鶴!”說話聲中,便見一個明媚女子在兩個仆婦的護持下走了進來。

這女子頭戴著一頂遮蔽風雪之用的幃帽,此帽類於笠狀,帽檐周圍垂有布帛,長可過膝將全身遮蔽。帽子之外則是一襲黑狐皮的風氅,如此以來愈發將全身包裹的嚴嚴實實。

唐成聽著這女子的聲音卻熟,然則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她究竟是誰。便在這時,已進得屋來的女子已解了風氅,及至在仆婦的服侍下去掉幃帽之後,頓時便露出那式樣別致的朝雲近香髻來,發髻上斜插著的那一枚水玉搔頭愈發襯的她鬢發黝黑,膚光勝雪。

“額黃侵膩發。”時俗中女子狀飾必然是少不得要輕敷額黃的,但這明媚少女所用額黃卻非時下慣常的黃粉,竟是直接取用金粉在額頭淺淺的勾勒出了一支橫斜的明黃臘梅花。恰與額頭正中的那點新月形花子相得益彰。

眉畫垂珠,面上的妝飾正是時下最流行的“醉園雙媚。”配合著大和春的點唇式,直將女子的明媚嬌艷襯托的淋漓盡致。

這少年女子本就是天然一段風流,再經過這番精心妝飾後就愈發顯的艷光逼人,原本被窗外雪色襯的有些淒清意味的房間在她一走進來之後,頓時平添了幾分明艷的亮色。

不得不承認,總是有那麽一些女子能獨得天地鐘愛,從而成就惑人眼目的無雙麗色,譬如眼前的這位。

“七織,你……怎麽來了?”任唐成怎麽也想不到,在這個京城長安的雪日,恰於他大發酸氣的捧茶吟詩時,推門而入的不速之客竟然會是一年前在揚州的舊相識,身為快活樓頭牌清倌人的紅阿姑七織。

“我為什麽就不能來,這長安城你買下了?”輕輕抖落著金泥簇蝶裙上飄落的雪花,擡起頭來的七織先是蹙眉搶白了唐成兩句後,復又展眉莞爾一笑,“山不轉水轉,小賊,看你這回還往那兒跑?”

當日在揚州時,七織穩壓滿城煙花,其無雙麗色可見一斑,此番宜嗔宜喜之中更為那麗色添入了幾分俏皮的嬌媚,他娘的,這世道真是不公平,硬紮紮的美女還真就是做出什麽姿勢都好看。

唐成早從關關口中聽說過這“小賊”的出處及去年他從揚州走後七織急追而送的舊事,當日聽說時倒也有些感懷於她這份相送之情,是以此時對“小賊”的謔稱也不以為意。遠離親人來到陌生的京城已有月余時間,恰於今天這個大起鄉關之思的雪日遇到這麽個舊日的相識,雖然兩人之間遠遠算不得知交,但他鄉遇故人,怎麽著也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

正是出於這般想法,唐成對七織倒不像去年在揚州時那般不假辭色,對於她這“小賊”的抱怨也只一笑而過。

“來福,看座。”吩咐了一聲後沒見動靜,唐成側身之間向有些發呆的來福加重了語氣道:“看座!”

“噢……好……是。”唐成加重的語氣驚醒了眼神直落在七織身上的來福,臉上一紅,縮了縮脖子的他忙不叠地又搬了一只胡凳在火籠邊放好,放好凳子之後,本已直起腰要走開的這廝頓了頓後竟然又彎腰下去,用袖子在那本就極其幹凈的胡凳上狠狠的又抹了抹。

七織當面,貼身長隨來福這倉皇失措的表現實在是有些不堪,只把唐成看的蹙眉不已,目睹唐成如此,從來福身上收回目光的七織掩唇之間“詰”的一聲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