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一章 只做主官

這是一個朝陽初露的早晨,長安道政坊一個幽靜的小宅子內突然傳出了一陣兒一聲緊過一聲的咳嗽。

“大官人,這是怎麽了?你就讓小的去請大夫吧,看這些日子大官人都瘦成啥了,還這麽一直咳著。”來福的聲音幾乎都帶上了哭腔兒,“要是再這麽折騰下去,小的回了金州可怎麽向夫人交代?”

“別說的那麽邪乎,我死不了!”又是一串兒低聲的咳嗽之後,唐成向來福擺了擺手,“去,把昨天我讓你準備的麻衣拿過來。”

“大官人這是要去那兒?萬騎剛剛撤崗沒多久,張大人交代這些日子最好不出去的。”

“讓你去就去。”見來福猶自不動,唐成嘿嘿一聲冷笑道:“好好好,有了張大人連我都使不動你了,既然如此,你去跟著他就是了,還賴在我這兒幹嘛。”

眼見唐成又發起了無名火說起了刻薄話,來福只覺得心裏發苦,自打聽說韋播滿門皆在宮變當晚被屠戮幹凈之後,大官人就跟得了魔怔一樣,這些日子不僅再沒笑過,人見著一天比一天瘦不說,就是脾性也變的無常了,動不動就發火。

來福知道大官人的脾性,明知拗不過也就不再說什麽了,無言轉身出去捧了一襲專為服喪用的麻服回來。

唐成也不要來福幫忙,接過麻服仔細的在身上穿好後,邊咳嗽著邊往門外走去,來福見狀忙在後面跟了。

出了院子之後,唐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此後又往坊中的壽材店賣了一大竹筐香裱火燭等物後招手叫過了一輛行腳。

“城西義莊。”聽到唐成報出這四個字,來福只覺滿嘴發苦,他當然知道唐成是要去幹什麽,問題是現在它不是個時候啊。

“大官人,現如今長安四城十二門都是由飛騎軍把著的。”來福盡量把聲音壓得小些柔和些,“如今飛騎裏有誰不知道……”

“萬騎要找的是我,我都不怕你怕什麽。”揮揮手說了這麽一句後,唐成就再沒說什麽,只是埋頭疊著竹筐子裏的紙錢,來福剛要伸手過來幫忙就被他給推開了。

行腳兒出城門時,車裏來福身上的汗毛都乍起來了,唯恐守門的飛騎軍士上前盤問,但唐成卻似沒什麽感覺一樣,疊著紙錢的手抖都沒抖一下。

還好經過前些日子的緊張之後,如今平定下來的長安城已恢復了往日的門禁,出城不查,進城則需勘驗過所,就此,唐成雇的這輛行腳居然就平平安安的出城了。

輕手輕腳的撩起車窗簾瞅了瞅身後的城門,來福長舒一口氣後將目光投向了唐成。

大官人知道,原來他早就知道!這麽想過之後,來福心底隨即又是一愣,不對呀,自打那晚他將身邊伺候的人都遣散幹凈之後,自己這些日子就一直跟著他,除了寥寥幾個訪客之外,轉到這個新住處之後他連門兒沒出過,又是怎麽知道這消息的?

難倒大官人根本就不知道,剛才那一趟純粹是撞運氣的?還是不對呀,像大官人這等聰明的人會幹這樣自找麻煩,甚至極有可能是自尋死路的事情?

那大官人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出城之後的一路上,來福就一直被這個問題糾結著。

那日宮變當夜殺人太多,韋族成年人多數被殺,即便有僥幸逃脫的也不敢出來收屍,就是想收屍也收不過來,最終一具具血淋淋的屍身就都被撂在了城西專收無主屍身的義莊。多數屍身都是挖個大坑一起埋了,別說棺材板兒,就連個墓碑都沒有。只有極少韋族的顯貴才有記號,這也是為防著以後朝廷再有什麽針對這些屍身的詔令下來。

這些天密集送來的屍體太多,不說百姓們不敢過來,就連守義莊的幾個老鰥夫也懼著陰氣太重找地方躲了,除非再有安埋的任務,那樣的話自有京兆衙門的公差去叫他們,否則的話他們現在可是絕不肯來的。

義莊本就是個冷清地方,如此以來更是連個人影兒都沒有,唐成雇的車距離義莊還有三四裏地時,那趕車的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往前走。

“算賬吧。”向來福吩咐了一句後,唐成背起竹筐就下了車。

在一片死一般沉寂的空曠野地裏,唐成身背竹筐煢煢獨行的背影愈發顯得瘦削了。

結了車錢打發行腳走了之後,來福靜靜地看著唐成的背影漸行漸小卻沒有再跟上去,他知道,現在的大官人更需要一個人呆著,來福只需要走過這趟,燒過那筐子紙錢之後唐成心裏的淤積能發散出來。

大官人真的……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因是上面的浮土蓋得太薄根本不足以壓住濃厚的血腥味,所以這個義莊雖然大,但安埋韋家人的地方卻很好找。沒過多久,唐成就在一個小小的土墳頭前看到了木牌上潦草的韋播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