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二章 必不可少的

夏日的槐柳枝葉正茂,映照著陽光在樹木中間的官道上投下一塊塊細碎卻明亮的光影,兩邊樹枝上的鳴蟬響亮的叫著,卻並未讓人覺得嘈雜吵鬧,反而為天熱人煙稀少的官道更添了幾分反襯出的靜謐。

在這並不適宜長程趕路的季節裏,出長安南行的官道上卻有兩輛馬車悠悠而行,當先那輛馬車的大小介於軒車與專供婦人用的蔥油小車之間,做工精細,一路走來甚至還能聞到一些若有若無的熏香氣息。

馬車內的布設除了精細富貴些之外並沒有什麽出奇處,唯一特別一點的就是那爐熏香,香爐並不出奇,倒是香爐中燃著的來自安息的冷魂香實在是價逾黃金,且有價無市殊不多見,此香最大的效用就在於去躁火,鎮心神。

淡淡的香煙中,馬車內依著抱枕而坐的七織輕輕捋動著唐成取了束冠後披散開的黑發,她那白皙的手很輕柔也很慢,一腔綿長的女子情思也就通過這輕柔的動作水一般的流瀉出來。

頭枕在七織腿上的唐成睡得正香,在馬車微微的顛簸裏,他的呼吸聲如同裊裊的安息冷魂香一樣平穩綿長。

看著睡著後全身緊緊蜷成一個球的唐成,七織忍不住微微翹了翹嘴角,引她發笑的不僅在於懷中男人睡著後的巨大反差,誰能想到一個平日裏自信沉穩的人睡著後的樣子竟然跟小孩兒沒什麽區別?除此之外,更讓七織從心底流出會心笑容還在於看著唐成現在的樣子突然想起的他以前無心說過的那句話。

唯有在真正信任並親近的人面前,男人才會放下所有的偽飾,這時候的他或許與平常反差很大,但絕對真實!

當時聽到這句話時,七織只是覺得古怪,但就在此刻,這句早已被她忘的無影無蹤的話卻突然從腦海裏某個幽深的角落自動蹦了出來。

翹了翹嘴角之後,七織手上沒停,口中輕松的呼出一口長氣來。

自從知道那個消息之後都多少天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唐成如此平靜的入睡,耳聽著平穩而均勻的呼吸聲,七織只覺這些日子以來心裏一直郁郁的東西正隨著這每一次呼吸聲被排解幹凈,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就像車窗外面的陽光一樣,清澈而燦爛。

外面一陣馬蹄聲響起,隨後來福出現在了掀開簾子的車窗外,探頭向車窗裏面看了看後,來福低低的壓制住聲量道:“前面不遠處就有個打尖兒的地方,小姐看要不要停車歇歇。”

“接著走,若是餓了,大家委屈下先吃兩口備下的幹糧墊巴墊巴,到下一處再歇。”七織說完,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唐成,“車一停準得醒,讓他再多睡會兒。”

聞言,來福沒再說什麽,點點頭策馬去通知後面的車夫了。

唐成已經醒了,就在來福剛一說話的當口兒就醒了,只不過既沒有睜眼,身子也沒動,他倒不是刻意裝睡,只是不想動,連一個手指尖兒都不想,更不想說話。

外邊的蟬鳴聲與馬車微微的顛簸共同營造出了安寧靜謐的氛圍,七織保持著同一節奏的手指捋動則非常有助於徹底放松身心,終於離開京城之後,似乎連人的呼吸都因為壓抑的減少而輕快了很多。

唐成靜靜的躺著,不加限制的純任入京以來的經歷像水一樣從腦海中流過。

去年入京時,即便說不上意氣風發,但他對於這趟長安之行確實是充滿了期待,而今大半年時間過去,再想起來京時的情景卻是恍如隔世。

想想這一趟長安之行,雖然歷經曲折,但他來時的目的終究還是達到了,參加了科舉並最終考中了進士,通過吏部關試後他也順利的完成了由流外“吏”到流內“官”的跨越。且因為在宮變中的表現,也注定了他再次授官時的品秩必將直接邁過從八品、正八品而跨入七品官的行列,這就意味著他有了資格可以直接出任主官而不必再向同科新進士們一樣需經過縣尉或者是縣丞這樣的過渡。

他是新鮮出爐的新進士,在此次宮變中立有功勛,大功!李隆基的存在又保證了他的功勞不會被埋沒,這幾條原因決定著太平公主不可能永遠把他的授官安排給壓住。此前之所以一駁再駁不過是以此為手段逼他投靠罷了。

雖然他最終也沒答應,但只要他離開了京城不能讓李隆基舒舒服服的用上手,太平公主也就有了收手的理由,畢竟就現在的朝局來說,共同的敵人——如地方道州韋黨余孽的清理,均州李重福的存在等等都決定了太平公主不可能現在就與李隆基翻臉。甚至為了安撫兩次宮變地震後的官場及百姓人心,鞏固聯手扶起的相王大位,姑侄倆現在還必須在天下人面前表現出一副戮力同心的姿態。在這種背景下,為了自己這麽個小人物的一個小官職而激化與李隆基的矛盾,對於在實力上占據全面上風的太平公主來說實在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