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六章 知音?(第2/4頁)

“珪公最近在讀什麽書?”

唐成這突然的一問讓老蒼頭有些反應不過來,隨口答道:“家老爺近日致力於《楚辭》,尤重屈子諸篇。”

“哦!後學亦好屈子,屈賦二十三,卻不知珪公最好者為哪一篇?”

“《九章》。”讀書人之間似這種問答再正常不過了,老蒼頭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順口答了出來,“家老爺近日所讀的正是第五篇。”

“《九章》第五?”聞言,唐成略一思忖之後笑著輕吟了幾句,“撫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刓方以為圜兮,常度未替。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章畫志墨兮,前圖未改。內厚質正兮,大人所晟。”

“大人好才學。”

老蒼頭這話讓唐成啞然,繼而也品出了一些酸楚的味道。身為唐朝的士子若是連楚辭都念不上來,那也真是枉為讀書人了,老蒼頭這說的明顯是恭維話。想孔珪出身名門,祖父便是繪圖淩煙閣並在死後得以陪葬昭陵的初唐大儒孔穎達,現今天下士子案頭必備的《五經正義》便是出自其人之手。孔子後裔的身份,又有這麽一個堪稱天下士子共師的祖父,兼且孔珪自己也是太子左庶子的身份,所謂宰相門人七品官,這老蒼頭身為他的老家人,自來隨其所見便不是大儒也是高官顯貴,這要是以前,一個偏遠縣令未必能入得他眼,而今卻連逢迎的話都說了出來,想想這前後的變化又怎不令人唏噓。

唐成笑著搖了搖頭,此時正好走到門口的柴扉處,他也沒再多說什麽的向那老蒼頭拱了拱手後便徑直出門去了。

目送唐成走出柴扉後,關好門的老蒼頭轉身回了簡陋的書房,“老爺,他走了。”

粗木書案前的孔珪年近五旬,長著一張方方正正國字臉,聞報後放下了手中的筆,“他說了些什麽?”

“他說老爺乃當世大儒,為天下士子仰望,宜當善自保重身體;此外龍門縣衙以後不會再派人來攪擾。”老仆邊答話邊習慣性的走到了書案邊整理文房四寶,拿起筆的他猛一看到孔珪在書案條幅上剛剛寫好的字後,一愣一顫,一大團濃墨從筆端滴下來在條幅上濡染一團。

這個跟了自己幾十年的老仆何曾犯過這樣低級的錯誤,“怎麽了?”

“唐成走時曾問過老爺在讀什麽書,老仆因就據實說了,他聽了之後曾吟過幾句屈賦。”老蒼頭說到此處,手指條幅一臉驚詫的擡頭看著孔珪道:“他剛才所吟詩句正與老爺所書一字不差!”

屈原《九章》第五篇共有八十四句,這十句既不是開頭,也不是結尾,恰是卡在中間,且亦算不上公認的名句,兩個並不曾見面的人屋外所說與屋內所書竟然都是這並不出名的幾句,難怪老蒼頭見了如此吃驚。

“噢,竟有此事?”孔珪聞言默默的站了一會兒後,驀然微微一笑道:“遠貶千裏居然得一知音,十步之內果有芳草,此子好靈動的心思,龍門縣這次得人了。”

孔珪為人方正,以前在長安的時候就素不輕易許人,遠流之後就更是如此了,而且他這笑容也是兩年來之罕見,老蒼頭見狀抓住機會順勢道:“唐成去時曾說稍後會有些藥材及土產的儀程送到,請老爺不要推辭。”說完之後,老仆又跟著補充了一句道:“其言奉送儀程乃是以後學而非縣令的身份。”

“收下吧。”孔珪這次的爽快簡直讓老蒼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而且孔珪身份特殊,官位雖可奪,但他那孔聖後裔的血統及大儒的名聲才學卻是誰也奪不走的,是以這兩年他雖遠流在此,但各地寄送過來的儀程卻實在不算少,無奈他一次都沒接受過,只是守著薄田自耕自給,雖然人沒得病,但身子骨的確是差了很多,唐成這些藥材是正當其時。

“是。”老蒼頭趕緊答應下來,生怕孔珪再變了主意。

“將這條幅晾幹收好,屆時便以此為回禮。”說完之後,孔珪悠悠負手轉身出了房門向那叢勁竹走去。

……

“大官人,咱們就這麽走了?”

“不這麽走還能怎得?”唐成隨口答了來福一句,“你沒聽那老仆說孔珪病了。”

“這病一準兒是假的。”

“真假都不重要了。”唐成淡淡一笑,“我原本的想法根本行不通,再者我也與他性子不合,見也無益。”

這話把來福說糊塗了,人都還都照面怎麽就知道性格不合?所幸唐成現在也有說話的興致,不等他問已顧自接續道:“你知道我剛才念的那幾句詩是什麽意思——反省志向,遭受委屈又何妨?堅持故常,不能圓滑而不方。隨流俗而改變自己的志向正是有志者所鄙薄的,唯有守繩墨而不改變自己的節操,內心充實而端正,才是有志者所應堅持並贊美的。言為心聲,孔珪這不僅僅是在讀書,更是在借屈子自道胸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