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七章 前奏

這是一間典型的北地小客棧,其實客棧兩個字用在這裏實在是有些委屈了,低矮的用厚厚的稻草活著黃泥氈起來的屋頂雖有利於保暖,卻極大的影響了采光,使得整個屋裏即便是大白天也顯得黑糊糊的,四面的墻一律是用黃土夯成,結實自不必說,但跟美觀卻是半點關系都沒有。一排排寬大的馬廄竟比前面的酒肆和後面的客棧加起來還大,因是馬廄的一面與酒肆共用著一堵墻,所以整個酒肆裏總有一股牲口棚子裏特有的怪味兒彌漫其中。

這是一間前肆後店結構的路邊店,雖然掛著客棧的招牌,但跟後世北地裏流行的大車店也沒什麽區別,距離龍門縣城四十裏的範圍內,這是最大一家可供來往行人歇腳休息的地方。

時間已經走到了正晌午,但天際白晃晃的太陽卻讓人感受不到一點暖意,冬日天寒,加之又是到了吃飯的當口兒,燒著熱烘烘牛糞火的酒肆內生意好的出奇,趕車的行腳兒,進出縣城的山民將整個酒肆內擠的暖騰騰的,壓榨酒微微發酵的氣息與羊雜湯及墻後牲口棚子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別樣營造出一股獨屬於市井間的鬧雜暖意。

客人們進來之後毫無例外的都會先叫上一碗熱在牛糞火上的燙酒,即便是女子們也不例外,幾口渾濁的燙酒灌下肚暖了身子,客人們伸手一抹酒水淋漓的嘴將腿蹺在粗木釘成的凳子上架舒服之後,就開始邊在牛糞火上烤著冷沉冷沉厚如磚頭般的炊餅,邊在等候羊雜湯的間歇扯著內容無所不包的閑篇兒。

這一會兒,酒肆內說的最多的就是天氣,今年的天氣實在是太邪性了,自進九以來,除了在九月底下過一場毛孩子尿一般的小雨之外,其實這樣的雨連地皮都濕不了,這都一個多月了竟然連一場雨都沒見著,沒雨倒也沒啥,關鍵是也沒雪呀,往年到這個時令的時候,至不濟也已經有一場能透三尺墒的棉被雪捂在麥地裏了。

龍門縣裏沒平地,指著坡地吃飯的人誰不是仰著脖子望天收,他老人家要是不高興的話,誰也沒法子。

“要命啊,住在我們左近的那幾個老輩兒跟商量好了似的一起開始縫老衣了,看今年這旱情,閻王爺是要大收人了。”

“可不是咋地。”接過話茬子的是個懷靠響鞭的行腳兒,端著酒碗小口的咂著,“我這兩天路過城裏孫家鋪子的時候,看裏邊堆著的三寸板兒都被人擡光了,夥計正拼了命的趕薄皮棺材的活兒,刨木頭的聲音聽著瘆人。老輩兒們經見的世事多,怕是知道熬不到明年下春了。”

“看看現在地裏的墒情,還用老輩兒們來說?”

這個話題委實沉重,聽到這幾人的對答後,原本鬧鬧嘈嘈的酒肆內一時間有了片刻的安靜。

正在這時,酒肆門口的厚簾子被人掀開,一行六七個人魚貫著走了進來,裏邊兒的人扭頭過去剛看了一眼,就知道新來的這幾位肯定不是跟他們一樣的小家戶下苦人。走在當前的那分明是個長隨,只看這長隨身上都穿著上好的綾子面袍子,後面那一對年輕小夫妻一準兒得是大戶人家出身,再瞅瞅他們那舉止做派,興許這幾個人還是從關內懷戎州城來的。不過可惜的是那大娘子戴著的胡帽太惱人,一轉圈兒的紗巾把整個臉給遮的嚴嚴實實,要不然真想瞅瞅能嫁這麽個俊相公的媳婦兒得是個什麽樣的長相。

一個長隨,小夫妻兩口,外加三個帶刀護衛及一個俏麗丫頭的隊伍魚貫進來後,原本突然安靜下來的酒肆愈發的靜了,直到迎上去的小二領著他們在靠窗的兩副座頭上安頓好,其他人的頭都扭回來後,酒肆裏才又恢復了鬧嘈的議論聲。

“天兒都旱成這樣了,咋就沒見著有人請龍?”

“咋沒有,土台地方的幾百家莊戶早在月初的時候就聯合出錢燒香請龍了,就這也沒一片雪花下來,如今各地都在準備上了,且等著吧,不用多少時候都得跟起風來。”那人說到這裏後又特意在酒肆裏四處瞅了瞅,見裏面沒有奚人後才又放聲道:“別說咱們,就連草原上的奚蠻子也耐不住了,聽說正派人往饒樂奚王帳裏請神鼓來求雨雪。”

聽得這話,剛剛坐下來的唐成身子動了動,“這裏邊氣味不好,你要不想吃什麽就別勉強,等咱們自帶的酒熱了之後吃幾盞歇歇腳兒就走。”握著鄭淩意的手笑說了兩句後,他便扭過頭去用心聽酒肆裏的議論。

剛才那人話說完後,旁邊一個年輕些的莊戶恨聲道:“既然那些個奚蠻子也遭了旱,要我說沒雨水也好,咱們靠著山好歹能尋摸著東西撐持些日子,他們就指著牛羊過日子,天旱一不長草,連牛羊帶人都得餓死。索性老天爺開眼,等他們都餓死之後再下雨雪,也算幫我們收拾了這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