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〇章 一物降一物

見雜役拿著甘鴻宇的名刺進來,正跟公差說話的唐成愣了一下,這麽快?他書案前站著的公差就是此前幾天被派去跟著甘鴻宇的人,回來也沒多一會兒嘛。

擺擺手讓公差退下,唐成起身理了理官衣後徑直往衙門口走去。

甘鴻宇正坐在門房中喝茶,這是個三十多歲的人,身形瘦削,帶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息。一瞥之間,滿臉含笑的唐成已拱手走了進去,“未知甘禦史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甘鴻宇放下手中茶盞借著起身的機會將唐成打量了一遍,“唐縣令客氣了,不敢當。”

還行,這個甘鴻宇的臉色瞅著倒不算壞。而他此番能主動登衙請見,這本身就已表明出一種態度。畢竟監察禦史與地方官是分屬兩個系統,既無統屬關系更談不上什麽交情,作為調查者的甘鴻宇也不是非見他不可,更別說主動登門了。

見禮完畢,唐成手指著外邊的天色笑說道:“趕得好不如趕得巧,馬上就是散衙時候了,近日正好聽說龍門客棧新到了一批美酒,便請甘大人前去把酒夜話如何?”

“龍門大旱,百姓食樹皮草根猶不得一飽,實在無心宴飲。”許是又想到了那些老弱婦孺鄉民們的苦狀,甘鴻宇臉上油然浮現出一片黯然之色,“宴飲便就罷了,借唐縣令一處僻靜地方說話即可。”

這話一說,黯然神色再一擺出來,頓時就把唐成襯的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了,但仔細看他臉色卻又不像是刻意譏諷,心中郁悶的唐成既不想再勸,也無法再勸,當下手一引,“請!”

有剛才那句話一沖,見禮時的好氣氛頓時一散而空,往公事房走的路上兩人都沒說話,此後讓座倒茶也不過只是循例而已。

端起茶盞默默的呷了一口,甘鴻宇清咳了兩聲後擡頭看著唐成道:“本官此來是有一事相求,請唐縣令暫停梯子田修築之事,將一幹征調丁壯放回,賑糧亦循人頭發放,以使萬千災中百姓同沐皇恩。”

唐成端著茶盞靜靜地看著甘鴻宇,手指無聲的在茶盞邊緣敲擊著,一時沒有說話。甘鴻宇會說到這個並不讓他意外,不解的是他說話的方式和態度。

監察禦史並無直接插手地方政事的權利,所以他要想變更龍門縣衙的施政方略只能通過自己,問題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他若是對自己的施政不滿,直接呈奏本上去彈劾自己就行了,又何必要登門說這一番話?

簡而言之,甘鴻宇的職司身份與他現在說出的話是矛盾的,以至於唐成把握不準他真實的意圖到底是什麽。

唐成沉默的想了片刻後,放下手中茶盞緩緩正色說道:“甘大人來龍門也有幾日了,想必對本縣的情況也多有了解,難倒甘禦史覺得本縣縣衙的做法不對?”

“唐大人治政撫民的幹才,尤其是行事的氣魄都令本官欽佩。”見唐成要說什麽,甘鴻宇擡手搖了搖,“某說的不是官面套話,確是發自真心。也正是為了這一點,某才有今日冒昧登衙拜訪之舉,唐大人勇於任事自然不錯,但這時機的選擇卻實是有些不妥。”

“願聞其詳。”

“大災之年首重養民,龍門縣衙卻於此等天災之時大興徭役,而今龍門鄉下諸多老弱婦孺依門無靠,日常所食裏倒有八成是從山野間尋覓的草根樹皮之屬,田地絕收、腹響如雷卻不見一粒賑糧,唐縣令身為一方父母,焉能忍見百姓困乏如此。”言至此處,甘鴻宇一聲低沉的嘆息,“饒是如此,本官幾日探訪之中,百姓們對於唐縣令仍是交口稱贊,如此百姓,縣令大人便憐惜他們一條活路吧。而今縣衙所作之事大可置於豐年再行推展,何必要在此時?”

“百姓們過的苦本官也知道,但行大事哪有不吃苦就能做成的?征調丁壯之前本官已派文吏於各裏各村摸過底,各家存糧約略再撐月余當無問題,待得那時,本衙便將酌情發放賑糧,這一點上甘大人盡可放心。”解釋之中的唐成語調也極為誠懇,“剛才大人也曾說過,百姓們日子過的如此艱難仍對本縣頗有贊譽,這足以說明民心是支持縣衙當前作為的,大災之年不僅要賑濟,亦要使百姓有所安業,方今田中受災無事,本縣趁此機會借賑糧發放之機聚民改田,正如夫子所言是‘惠而不費’,今則所費者簡而廉,而所惠者公而博,為政之道有美於此?甘大人三思。”

“恕某愚笨,竟不知夫子此言竟可做此解法。”甘鴻宇絲毫不為所動,“朝廷賑糧有限,唐縣令俱將此投放於修造梯田之事,丁壯勞作辛苦必致食量大增,一日之費足可頂戶部擬定的三日賑量,敢問龍門縣衙有多少賑糧當得起這般靡費?一月之後又能所剩幾何?介時又拿什麽來賑濟鄉野之間的老弱婦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