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三章 信?還是不信?這是個問題

李隆基在東宮書房裏想著疲乏不堪的父皇時,腦海裏很自然的浮現出孔珪的身影。

一想到這個油鹽不進的老臣,李隆基的感覺還真是復雜得很。當初他之所以如此熱衷於給前朝廢太子李重俊翻案,目的就在於將這批在前朝中受牽連而被流放貶謫出去的東宮舊臣援引回京。就不說別的,單是孔珪回京時他可就下足了功夫,以太子之尊郊迎十裏,隨後噓寒問暖,親扶車架,禮賢下士到了十足十的地步。本以為如此以來這批在朝中根基已失的臣子必定會投向自己,誰料到這想法竟然只是一廂情願。

此舉的確為他在士林贏得了一片贊譽,也算在太平公主長期占優的領域強勢扳回了一城,但事實證明像孔珪這等人根本就不是一些簡單的恩惠就能隨意收買的,或者更準確的說對這種人而言,任何私人的恩惠都沒什麽太大的作用,他們心裏自有其持身行事的標準。

眼見自己花費了偌大心思把這些人弄回京,卻無法使其成為自己的羽翼,當日李隆基為此很是煩悶了一段時間。但隨後事態的發展卻使得他煩悶盡去,很多時候心中的快意簡直到了無法言表的地步。

因為孔珪等人把目標盯上了太平。

乾天坤地,乾陽坤陰,乾男坤女,男陽女陰,這些陰陽的道理說起來玄奧無比,歸結起來其實就是一句話:男有位,女有份,男人該幹男人的事情,女人就該幹女人的事情,否則便是顛倒乾坤,陰陽錯位,至於陰陽錯位的結果也就是簡單的四個字:不祥於天。在這些儒者們看來上天是與人事相互交感的,天之不祥必定會引得地失其寧,直接反應就是朝政紊亂,進而傷及萬民。至於例子,甚至都不必往武曌身上引,僅僅幾年前的韋後作亂就是再明白不過的顯證。

皇權乃國之重寶,登禦極而治六合,這本是世間最為至剛至陽之事,韋庶人以一陰身覬覦此天地重器,引來的結果便是天地失和,朝政紊亂,短短兩年的時間裏大唐天子及太子先後崩薨,更引來一場血流內宮的宮變。此事實已成了孔珪等前朝東宮舊人心中最深的痛楚。

此番從貶謫地重回帝都,卻見韋庶人雖敗,鎮國太平公主卻又以一陰身操控權柄,眼瞅著大唐即將再次上演“母雞司晨,不祥於天”的大禍事,孔珪等人身上以“氣節”與“風骨”為根基的鬥志在極短時間裏就被推上了頂點。

由是,在太平公主多年經營積累下勢力絕對占優的朝堂上出現了一支固定的反對力量,這支力量在朝堂上的勢力雖然不是很強大,但其在天下讀書人及民間的影響力卻遠超公主府及東宮兩系,而且這支力量還非常堅定,至少李隆基就知道公主府大管家曾帶著價值不下十萬貫的金珠古玩前往孔珪私宅,結果卻連大門都沒進去。

與此同時,這還是一支韌勁極強的力量,孔珪前時雖從禦史中丞的位子上被調離到禮部侍郎,但其在反太平公主的力度上卻沒有絲毫減弱,以至於以前經常上朝堂直接參與政事的太平公主已經很久都沒在朝會上露過面了。

也正是由於孔珪等人的異軍崛起吸引了太平的力量,李隆基這段時間裏的日子才能如此輕松,相對的他也就有了更多的時間用來積蓄自己的實力,在此過程中他只需力保住孔珪等人不被再次趕出朝堂即可,而從父皇念舊情又行事寡絕的性格來看,太平一時三刻之間就想把孔珪等人攆走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別說她即便能做到這一步,也必將盡失士林之心,至少在這一塊兒上便要將十多年的水磨工夫毀於一旦。不管怎麽說都是有輸無贏。

李隆基想到這裏,靈機一動之下喚進人來囑咐了幾句。待這人走後,他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絲淺笑,等孔珪“曲折”的知道太平今天又在謀圖廢黜太子的消息後,他將作何反應……這事情只是想想就很讓人期待呀!

另一方面也正如高力士剛才所說,自打孔珪回朝跟太平針鋒相對之後,幾乎現在的每次朝會最終都會演變成一場辯經大會,一方引經據典力陳女子幹政之於禮不合,懇請皇上削太平權柄並將之移居東都洛陽;而另一方太平的爪牙則拼死力爭,直將父皇弄的連他這做兒子的看著都難受。而照當前的發展趨勢看來,這種折磨人的朝會似乎在短時間裏還沒有結束的跡象。

做皇帝並非就能為所欲為的,曾祖貞觀朝中,太宗皇帝便經常被魏征在大庭廣眾的朝會中頂的幾欲惱羞成怒,而看父皇的性子,他對這種生活的厭煩與忍耐只怕也已快到盡頭了吧。只是不知道介時他究竟是會將孔珪等人再次趕出朝堂,還是會在無比的倦累之後索性讓出皇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