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辦喪事堂官招數惡 抨時政侍郎意氣昂

 

 

一大早,王希烈的大轎子剛擡到禮部,立刻就有司務官紀有功上前稟報童立本上吊自盡的消息。

“死了?”他問。

“死了。”紀有功答。

“死在哪?”

“家裏。”

“唉,尋短見幹嘛。”

王希烈嘟噥一句,再不說二話,背著手走向自己的值房。前幾日呂調陽入閣後,雖然名義上他仍掛著禮部尚書,但每日到內閣上班,已不大過問這邊的事兒,王希烈這個左侍郎又臨時負起全責來。這名不正言不順一會兒管事,一會兒“讓賢”的堂官,不曉得讓王希烈幾憋氣,他直感到石頭縫裏射箭——拉不開弓。

隆慶皇帝病重期間,王希烈就被高拱派往天壽山督修隆慶皇帝的陵寢。按本朝慣例,這是一個升官的信號。其時高儀已入閣,他所擔任的禮部尚書照例不應兼任。已擔任禮部佐貳官三年的王希烈,自以為督修陵寢歸來,即可升任尚書。誰知其間高拱去職,高儀去世,禮部尚書一職竟給了本無競爭力的呂調陽。王希烈因是高拱線上的人,對張居正本就沒什麽好感,這一來意見更大。那天晚上假座薰風閣聚飲,就有意聯絡魏學曾尋釁滋事,鐵定了心與張居正作對。

這些時他可沒少活動,一是聯絡一班官員湊份子給武清伯李偉送禮,慫恿這個見錢眼開的老國丈入宮告刁狀,這一招可說是收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那道給王侯勛戚免去胡椒蘇木折俸的諭旨到了戶部,王希烈可謂欣喜若狂。與此同時,他又利用鄉誼去信勸說南京戶科給事中桂元清上折彈劾王國光,這折子也送進了宮中。其間,他還與魏學曾一起去王崧家中撫慰,痛罵章大郎的兇蠻無理,激起王崧之子王巖的憤怒,在章大郎出獄之日,不惜以身試法,替父報仇刺死了章大郎。這一連三件事的發生,的確給張居正帶來了巨大的麻煩,他的目的就是要離間君臣關系,讓李太後與小皇上對張居正產生懷疑,從而達到把他逐出內閣的目的。

前幾天,魏學曾向他透露,呂調陽入閣後,吏部議薦了三個人接替他,打頭第一個就是他王希烈;第二個是從詹事府詹事的任上已退下來十八年的陸樹聲,此人是士林中清流領袖,這是吏部推薦的理由;第三是現任南京禮部左侍郎的萬士和。和後兩人比,王希烈覺得自己有優越之處,這就使得他的本來已經落寞的心情重又興奮起來。但他知道皇上幼小,此中起決定作用的還是張居正,因此又不作多大指望。他的一幫朋友與部屬,卻勸他暫忍一口氣,把職務扶正再作打算。他想想也有道理,大丈夫能屈能伸,該低頭時就得低頭。前天夜裏,他坐一乘小轎,攜了貴重禮品偷偷摸摸來到紗帽胡同張學士府邸拜謁。原想捐棄前嫌重新修好,以期能得到令他久已垂涎的大司伯一職。沒想到張居正拒見,讓管家遊七丟出一句話來:“若談公事,明日去內閣朝房,若談私事,首輔無私事可言。”說罷,狗眼看人低的遊七,也昂頭一丈轉身離去,把他堂堂一個禮部佐貳晾在轎廳裏。他當時氣得四肢冰涼,五官挪位,吼了一句:“回轎!”

自吃了這個閉門羹,王希烈已是去盡最後一點僥幸心理,發誓要同張居正拼個魚死網破。因為他知道,這次京察帶給自己的下場,不外乎兩個,輕則外謫,重則削籍。從對高拱的處置來看,這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事情既到了這個地步,想不通也得通。這兩日他像吃了狂藥似的,不知疲倦地四下活動,還真不能小瞧他,京師大臣中,像他這樣能夠興風作浪的,委實沒有幾個。

卻說他前腳剛進值房,紀有功後腳就跟了進來。他本是王希烈的心腹,所以被安排到司務一職,負責本衙各司間的協調,一應上傳下達的事兒也都該他負責。因這層關系,他見堂官的禮節也就隨便一些。

“你還有啥事?”王希烈坐下問。

“有,”紀有功站在案前,請示道,“有兩件事,一是泰山提點楊用成昨日到京,他是來京向戶部交納泰山的香稅錢。有些賬目,在同戶部核對之前,想先征詢部堂大人的意見。”

賬目有問題嗎?”

“大問題也沒有,但有一筆開銷,大約有五千多兩銀子掛在賬上,一時還無法沖銷。”

“做什麽用的?”

“是今年四月,李太後派慈寧宮邱公公前往泰山為先帝禳災祈福,花掉的禮品錢。”

“啊,有這等事?”

“楊用成就這麽說的。”

王希烈覺得這裏頭有戲,當即下令:“你去告訴楊用成,今兒下午,到這裏來見我。”

“是。”紀有功點頭哈腰,接著說,“第二件事,是朝鮮國的特使,昨日已在京南驛宿下,陪同官派人來請示,何時進京面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