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遊管家矯情幫巨賈 金秀才大侃蟋蟀經

 

 

金秀才與牙郎辦妥了銀票交割,已是喜不自勝,正說要離開,忽然有人在他肩頭上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一個比自己年紀稍長的人,從衣著穿戴上看似乎是大戶人家的管家。

“先生,樓上有人請。”那人說。

“誰?”金秀才問。

“我家老爺。”

“誰是你家老爺?”

“七彩霞的老板。”

“是郝老板?”

“正是。”

“我不認識他。”

“這又有什麽要緊,上去必然就認識了。”

金秀才還有猶豫,那人瞧了瞧四周,壓低聲音說:“你以為這一萬兩銀子好賺麽?外頭不知有多少人等著收拾你。”

金秀才擡眼望去,果然發現周圍有許多不懷好意的目光,遂說了一聲“好吧”,隨那人上樓進了靠裏的一個房間。

屋子裏頭坐了三個人,是那日在淮揚酒肆的原班人馬郝一標、徐爵與遊七。三人圍桌而坐,桌上放著幾碟精致的茶點。

這三個人,這些時經常混在一起。平素還算老實的遊七,自認識郝一標後,短短十幾天時間,已是吃喝嫖賭樣樣都經歷過。張居正治家甚嚴,家裏人若在外頭滋事,他從來都是嚴懲不貸。去年,曾有一個家丁收受人家十兩銀子的賄賂,打著他的牌子,跑到房縣去幹涉一樁官司,被他知道了,先是痛打一頓,然後送到官府治罪。如此一來,的確起到了殺雞嚇猴的作用。張居正當了首輔之後,默許遊七與徐爵交往,為的是建立管道,保持他與馮保的密切聯系。至於郝一標,則是因為胡椒蘇木折俸需要他幫忙。這樣一來,遊七經常離家與這兩個人鬼混,便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今天下午,徐爵差人送信到張大學士府,要遊七晚上到秋魁府見面,說是有要事相商。遊七向張夫人告了假,如約乘小轎來到這秋魁府。

當小廝把遊七領進秋魁府二樓這間雅室時,郝一標與徐爵已先到了。三人坐定,遊七問:

“兩位老兄怎會在這裏,未必你們都有鬥蟋蟀的雅興?”

“閑來無事,這裏也是京城找樂子的最好去處,”郝一標笑哈哈地說,“何況咱也曾言明,凡京城有名兒的玩賞之地,都要讓你遊兄從容領略。”

“總是讓你破費。”遊七客氣了一句。

“老遊,兩天沒見,怎麽背也彎了?”

徐爵一雙魚泡眼在遊七身上溜來溜去,遊七被他看得不自在,反唇相譏道:

“我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哪有你徐總管快活,夜夜笙歌,快活得像神仙。”

“嗨,你瞧瞧這老遊,”徐爵手指著遊七,眼看著郝一標,嬉皮笑臉地說,“把天底下最苦的事兒,卻當成了神仙日子。夜夜笙歌有什麽好,那一夜,你給妙蕙開包,累不累?咱在隔壁,聽得那個小道姑殺人似的嚎叫,就知道你老遊使了多大的勁兒,一夜下來,底氣都掏空了,腰不彎才怪呢!老郝,今兒晚上,你弄點什麽給老遊補補?”

徐爵一向好捉弄人,他看準了遊七是個好捏的柿子,因此一見面就拿他開涮。遊七肚子裏的餿主意雖然不少,但天生一條呆舌頭,打嘴巴官司不是徐爵的對手。受了徐爵這一頓嘲弄,除了搖頭傻笑也別無他法,虧得郝一標出面解圍,換了話題說道:

“遊老兄,鬥蟋蟀的活兒,玩過沒有?”

“小時候玩過。”

“來京城以後呢?”

“沒有,”遊七搖搖頭,“這秋魁府的大名,我是早就聽說了,今兒還是第一次進來。”

“這門道兒裏,也有大學問。”

郝一標說著,便以行家的口氣,大侃了一通蟋蟀經。遊七本無心緒,又怕他們笑話他“老土”,只得裝出饒有興趣的樣子。待郝一標話音一落,他便問道:

“聽說玩蟋蟀的一套行頭也大有講究,僅一個蟋蟀盆子,便宜的三兩個銅板,貴的,就得好幾兩銀子。”

“好幾兩銀子,”郝一標哈哈大笑,“遊老兄,改天我請你到寒舍,看看我收藏的十幾只宣德窯的蟋蟀盆子,最貴的,值二百兩銀子。”

“我的天,”遊七驚得一伸舌頭,“這純是擡起來的,就是金盆子,也不值這個價。”

“我收藏的最好的宣德窯蟋蟀盆子,產自蘇州,”說到這裏,郝一標把腦殼一拍,像突然記起了什麽似的,瞅著遊七說,“提到蘇州,愚弟有件事,想請遊七兄靜I亡。”

“什麽事?”遊七問。

“事情倒不大,只要遊兄肯幫這個忙,就易如反掌。”

“啊,這麽簡單。”

遊七摸了摸臉上的朱砂痣,眯眼兒笑著,等候下文。

郝一標斟酌著說:“眼看就要換季,咱從杭州、蘇州等處置辦了一些衣料,擬運來京師,想請遊老兄靜忙弄三條船,杭州兩條,蘇州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