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借擬票宰揆開新政 得密劄明月照愁心

 

 

早晨,張居正一到內閣,傳旨太監便前來向他傳達皇上的兩條口諭:第一,今秋的經筵推到十月十日舉行;第二,每見先生票本,墨跡光彩異常,香氣彌久,不知所用何墨,望告之。

聽了這兩條聖諭,張居正大喜過望,吩咐書辦賞給傳旨太監五兩銀子。傳旨太監來內閣傳旨多次,從未得到獎賞。張居正今日突然慷慨大方,令他十分驚奇,說了幾句感激的話,喜顛

顛地走了。他哪裏知道,張居正為了得到這道聖諭,花費了何等樣的心血。

那日在文華殿東室,馮保與張居正商量皇上經筵的事。對於十五萬兩銀子的開支,張居正知道硬抗不行,於是有意無意間提了一條建議,如此重大之事,一定得選個黃道吉日。馮保回宮向李太後作了稟報。李太後覺得張居正建議甚好,便在馮保的提議下微服出宮,去了李鐵嘴測字館。

先一天,當遊七從徐爵口中得知馮保與邱得用已去測字館探聽了虛實,李太後的決定親自前往的消息後,立馬就稟告了張居正。這位被眼下混亂的朝局折磨得心力交瘁的首輔,突然間看到了一線生機。他當即向遊七面授機宜,讓他連夜去找李鐵嘴。遊七遵主人之命,半夜三更敲開李鐵嘴的大門,告訴他,明天會有什麽什麽樣的人來他館裏測字,不管這母子二人報了什麽樣的字讓他測,他一定要做到兩樣:一是論及花錢之事,就說眼下無錢可花,若硬要花錢,則有災咎;二是若要選擇黃道吉日,則盡量往後拖。李鐵嘴開館二十多年,還從未遇到過這種事,出於職業道德與一己尊嚴,他完全可以拒絕這位陌生人的建議。但遊七的言談舉止,又讓他感到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猶豫再三,他問道:“咱為何要這樣做?”遊七從懷中拿出一碇五十兩的紋銀放在桌上——這還是皇上那天頒賜給張居正的。遊七說:“按我說的去做,這個權作賞銀。”李鐵嘴居京師多年,認得這錠紋銀是內府出品,越發覺得這事蹊蹺。心想來者所求也不是什麽難事,加之有這大一錠紋銀可賺,便點頭應允下來。第二天他如計行事,展示他鐵嘴功夫,說話緊扣字意絲絲入扣,把遊七交待之事當成“玄機”說出

,被李太後母子驚為天人。當天夜裏,遊七又去李鐵嘴那裏討了回信,張居正聽了將信將疑

。現在聽了這道聖諭,才相信李鐵嘴所言不誑。想到如此大的一個難關,竟能憑借一個江湖藝人的油嘴度過,心裏頭不但不感到輕松,反而更增添了沉重的負疚感。

如果說第一條聖諭讓他心安,第二條聖諭更是令他難抑激動。問墨雖是小事,但從中可以看出小皇上又把他當“師傅”對待了。這小小的變化,預示著李太後對他曾一度動搖的信任感又重新恢復。他望了望乾清宮的方向,沐浴在燦爛秋陽下的紫禁城,此刻蔦蘿不動、纖塵不飛。他的心情頓時恬適下來,略一沉思,就援筆伸紙,寫出如下揭帖:

仰望吾皇陛下,臣張居正僅就聖諭問墨一事,恭答如下

臣所用之墨,名水晶宮墨,蓋歙人汪廷器所制。廷器自號水晶宮客,家富而好文雅,與士大夫遊,每年制善墨相贈,然所制僅數十挺,故坊間無售。曾聽友人言,文晶宮墨制法特精:用上好純正松煙,幹搗細篩,每一斤煙兌膠五兩,浸皮汁中,皮即江南石檀木皮也。其皮入水綠色,既解膠,又益墨色。煙浸之後,又用雞子白五枚,珍珠麝香各一兩,皆別治合調,鐵臼中搗三萬杵,可過而不可少。大凡墨以堅為上,古墨以上黨松心為煙,以代郡鹿角膠煎為膏汁而和之,其堅如石。此為易水人祖氏所創,祖氏乃唐之墨官也。其後有汪超者得祖氏真傳。唐末與其子延遷居來歙,此乃廷器先祖也。論者言廷器制墨其堅如玉,其香如蘭,其紋如犀,長不過尺,細如箸。用三年乃盡,其磨處邊際似刀,可以截紙。用其墨書版牘,歲久牘朽而字不動,皆言其堅也。

寫到這裏,張居正把值房書辦姚曠喊了進來,問他:“所存水晶宮墨還有幾挺?”

“兩挺。”

“好。”

張居正答應一聲,又寫了下去:

臣所用水晶宮墨,從翰林院學士許國處得來。許為歙人,學問精湛,為士林推重。皇上經筵,臣所選講師三人,許國是其一也。臣所存水晶宮墨尚有兩挺,現呈獻皇上試用,若稱聖意,可諭旨歙州知府,列水晶宮墨為專貢。張居正伏拜。

寫畢,張居正檢查兩遍並無紕漏,便吩咐姚曠:“你將這份揭帖連同那兩挺水晶宮墨封好,

一並送到司禮監轉呈皇上。”

姚曠剛走,張居正身子都未挪動,就開始翻閱由司禮監送出的待擬票的奏折。第一道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