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借擬票宰揆開新政 得密劄明月照愁心(第2/6頁)

是南京刑部右侍郎施瑯的獻言,其中一段寫道

祖宗設立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謂之法司,其責糾正官邪、清平獄訟也。設立東廠、錦衣衛,謂之詔獄,所以緝捕盜賊、詰問奸宄也。夫職業之廢,謂之曠官;職掌之奪,謂之侵官。今後凡貪官冤獄,仍責之法司提問辯明。若有隱情曲法,聽廠衛勘查報上。凡盜賊奸宄,仍責之廠衛緝訪捕獲,然必審問明白,送法司擬票報上。唯其法司與廠衛職責分明,方能事體允當,各衙值事不至混亂。

讀完這道奏折,張居正放下,又拿起另一道來讀。這道折子是山東道禦史謝柬之寫的《陳時事疏》:

……今民力日困,府庫日空,乞敕各部備查近來比隆慶初年相比情況:如吏部新增多少文職官吏,戶部新增各官並各王府俸祿幾何,禮部新增供應並祭祀賞賜等項各有多少,兵部之新增軍職並柴薪皂隸多少,工部新增工官並營造料價多少。各部應逐項清查總數上報,如此可以革冒濫貪墨之弊,量入為出,止各衙門攀比妄費之心,懇望人主親加裁抑。

張居正一口氣讀完九道待擬票的奏折,不但不感到累,反而覺得精神氣兒格外旺盛。這九道折子除了上述兩道,余下七道,有三道就京城蘇州胡同巡警鋪档頭蔣二旺吃空額一事引發議論,建議清理天下營兵,重造簿籍。凡吃空額貪墨餉銀者,一律嚴懲;有兩道涉及理財,就清理全國各府州縣累年積欠課銀獻計;還有兩道希望聖上諭旨京師各大衙門盡去奢靡浮費之風,厲行節約,以省國用。這裏頭有一道折子是光祿寺丞羅先吉所寫,言隆慶五至六年兩年間,由光祿寺進上供物用於皇上膳食並修齋等項器皿,共二萬三千三百四十五件,內侍截留未出。羅先吉用詞尖刻,稱這等取物不還的做法,類同貪墨,望聖上發旨,將此等大批物件由尚膳監清理歸還。

不難看出,這九道折子雖議事各異,卻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揭露時弊,抨擊朝政。如今把它們擺在一起,就感到份量頗重。局外人哪能知曉,它們的出籠,原也出自張居正的一片苦心。卻說朱洪武創設的首輔制,與唐宋兩朝的宰相制度多有不同。首輔與宰相雖然地位差不多,但柄國方式卻差別甚大。宰相握有提調任免生殺予奪之權,而首輔名義上只不過是皇帝的顧問而已。他既不能提拔降黜任何一名官員,調動一兵一卒,更不可能對各大衙門及全國各府州縣直接發號施令。但是,首輔也有一樣顯赫的權力,那就是擬票。國朝政事,無論大小,皆以皇上的聖旨為準。但皇上的聖旨,除極少個例,一般都往內閣擬票。皇上同意這個擬票,就命司禮監照樣謄抄一遍,是謂批。皇上若不同意,仍得發回內閣重擬。有時候,皇上也可繞過內閣迳發“中旨”,但不可能經常這樣,大量的聖旨,還得照票批。這樣一來,首輔就可以通過擬票間接地控制朝綱政局。這樣一種執政方式,對皇上與首輔雙方均有制約。若雙方發生矛盾,失敗的只能是首輔。皇上雖不能更改這種先祖創立的公文制度,但他可以撤換首輔。因此,大凡想要有所作為的首輔,首先要審時度勢,摸清皇上的脾性,用自己的觀點影響皇上。其次就是將自己的所思所想告訴相關官員,讓他們向皇上寫折呈奏,自己再來行使擬票權批準這一建言。高拱在任時,之所以能呼風喚雨獨攬朝局,就在於他既得寵於皇上,又有一大批門生故舊為之效勞。張居正久居內閣,焉能不知個中奧秘?他雖然痛恨朋黨,私下裏又不得不承認,如此體制之下,沒有朋黨必然一事無成。因此他給自己定了兩條原則:用術存正氣,結黨不營私。基於這一點,多年來他也用心結納同志,培植勢力

。上任首輔兩個多月以來,他仿佛經歷了漫長的二十年。說嚴重一點,他每天都處在焦灼、希望、感奮與痛苦中。但作為一個韜光養晦多年的人,他並沒有被這暫時的困境所嚇倒,就在童立本上吊之後,他感到形勢有可能發生轉變。經過深思熟慮,他向全國各地發出二十多封急信,收信人全都是他的門生故舊。他向他們密授機宜,教他們如何向皇上寫折進言。現在擺在他桌上的這九道奏折,就是其中的第一批。皇上既然悉數發來內閣擬票,其態度不言自明。想到這一層,張居正不禁雙眸炯然,腦海裏頓時升騰起一個壯麗的憧憬:萬歷新政就要開始了!

於是,在極度的興奮中,他提筆擬票。

給施瑯奏折的擬票是:

國朝創設法司與廠衛,職責各有定制,著該衙門聽了,詔如議行。

給謝柬之《陳時弊疏》的票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