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懲黠仆震怒張首輔 告禦狀挾憤戚將軍(第2/6頁)

遊七盡量掩飾內心的慌亂,佯笑著答:“小的所做之事,每日都向老爺稟告了。”

“沒有瞞我的事?”

“沒……有。”

遊七閃爍其辭。這一年多來,在徐爵等人的調教唆使下,遊七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謹小慎微的遊七了,他二十年前就給自己取了個雅致的別號楚濱先生,卻是一直不曾叫響,現在,這名號在京城官場裏可是如雷貫耳。多少人想巴結首輔,投靠無門,便輾轉結識楚濱先生以求攀援。不要說那些中級官員,連三品四品開府建衙的大僚中,也不乏有人與他稱兄道弟。因此,他私下收受了不少賄賂,瞞著張居正在老家置辦了幾百畝上等的好田,張居正如今鐵板著臉問他,他也不知是哪档子事露了馬腳,故只好支吾。

見一連兩問遊七都不肯如實招來,張居正已是盛怒,於是一下子吊起嗓子,大聲斥道:

“你什麽時候討了個二房?”

“快四個月了,八月十五過的門,”見老爺問的是這個,遊七大大松了一口氣,他覷了張夫人一眼,似有委屈言道,“討這個二房,小的稟告過表嫂。”

遊七盡管稱張居正為老爺,但對他的夫人卻仍按親戚輩分相稱。久沿成習,彼此也不覺得奇怪,王氏這時點點頭,對張居正說道:

“遊七是同我講過,我記得那時你在積香廬,所以沒吃上喜酒,過幾天你回來後,我曾對你說過。”

張居正約略記起這件事來,但仍生氣地回道:“可是你沒有說這個二房的來歷。”

“來歷,我只知道她姓孟,叫孟芳,老籍陜西,住在京城,剩下我就不曉得了。”顧氏回答。

“遊七,你說,你隱瞞了什麽?”張居正也不顧及夫人對遊七有袒護之意,猶自追問。

遊七從張居正的話縫兒裏聽出他已知曉此事,情知瞞不住,只得稟告實情:

“孟芳是官家小姐出身,她的父親當過州同,早已致仕,她的哥哥叫孟無憂,現在戶科給事中任上。”

“夫人,你聽見了嗎?”

王氏一聽這家譜,也吃了一驚,說道:“沒想到遊七這麽有福氣,娶了個官家小姐做二房,這真該恭喜你了。”

張居正怒氣沖沖回道:“恭喜什麽,你以為這是天作地合的姻緣?呸,這是齷齪的交易!”

“交易?”王氏茫然不解。

“你想想,遊七一無功名,二無資產,一個官家小姐,憑什麽要嫁給他?若是正室,也還說得過去,卻是個二房,人家憑什麽?”

王氏先前沒想到這一層,於是順著丈夫的話問遊七:“對呀,遊七,你說,人家憑什麽?”

遊七愣愣怔怔,紅著臉答道:“這本是媒人撮合,我與孟芳見面,兩情相悅,就訂下這門親事。”

“真是這麽簡單?”張居正冷笑一聲,“你知道孟無憂今天下午在值房裏如何對我說?他說於公於私,都對我這位首輔大人唯馬首是瞻,這不明擺著要同我攀親戚麽?就這一句話,就將他把妹妹嫁給你的意圖徹底暴露。”

遊七這才知道是孟無憂說漏了嘴,他有心幫這位大舅子,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現在出了這個岔子,他頓時癱了氣性。情知抵賴狡辯都只會引起張居正更大的震怒,只得趕緊撲通跪下,哀求道:

“老爺,小的知錯了,小的在娶回孟芳之前,應向老爺講明她的身世。”

“知錯就好。”王氏想息事寧人。

張居正斷不肯給夫人面子,斥道:“錯既犯下,斷不可輕饒,來人,家法侍候!”

先前就在右廂房候著的李可帶了四名兵士聞聲走了進來。見他們手上都拿了棍子,遊七嚇得面如土色,連忙磕頭求道:

“老爺,原諒小的這一回。”

此時客堂裏一幹仆人都嚇得篩糠一樣,不知是誰領了個頭,都一齊跪了下去,齊聲哀告:

“請老爺原諒遊總管。”

王氏也想開口說情,但一見到張居正臉色鐵青,知道此時說話無異於火上澆油,也只能掩面嘆息。張居正本來就有殺雞啉猴的意思,見眾仆役跪地哀求,越發鐵了心。他瞪了李可一眼,喝道:

“還傻愣什麽,褪掉他的外衣,給我重重地打二十大棍,一定要重打。”

李可再也不敢怠慢,命士兵扒下遊七的棉袍,只剩下一條襯褲,遊七本是瘦人,幹巴巴的屁股上肉少得可憐。盡管士兵們並不真的上勁兒掄棍子。但即便使了中等力氣,那酒盅粗的栗木棍子掃下來,也還是有著粘皮帶肉的威力。打完二十大棍,遊七癱在地上周身痙攣呻吟不住。張居正瞧著他痛苦不堪的樣子,心裏頭也不是滋味,但他仍惡狠狠地斥道:

“明日,你可派人去告訴你那位大舅子,今天下午,我已通知吏部尚書張大人,將孟無憂調任雲南灣甸州,降兩級使用。李可,將他扶回家中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