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戰亂中初學兵法

淡淡的光在山脈間停泊,對峙的山峰夾谷下一川溪流潺潺流淌,一杆牙旗烈烈飄蕩,一支軍隊大搖大擺地穿過山谷。忽然,平靜的山頂上旌旗揮舞,另一支潛伏已久的軍隊竄了出來,呐喊聲響徹雲天,滾木、火箭呼嘯而下。遭到埋伏的那支軍隊慌不擇路,想要退出去,可道路崎嶇,只有一線之距,前軍往後撤退,混亂的後軍卻堵在背後,前後相擾,竟半步也挪不動,整支隊伍被封死在山谷裏,成了人家彀中必死的羔羊。頃時,兩山成千上萬的伏軍站了起來,淩厲冰寒的刀光割斷了摔在山坳間的陽光,勝利的軍隊摘去了敗軍的牙旗。

這原來只是擺在地上的戰場沙盤,山脈是撮起來的幾堆沙土,溪流是一條撕爛的布,軍隊是一枚枚石子,牙旗是小木杆上綁了一塊碎布。

“我贏了。”諸葛亮笑著把“牙旗”握在手裏,對老人搖了搖。

老人懶懶地說:“你還沒贏。”

“為何?”

老人從腳邊撿起兩枚石子:“一、誘敵深入需擇時,你看看此時天色,正午日頭正足,伏兵難藏,極易被敵方察覺;二、遭伏的只是敵方前鋒,後軍尚未出現,你太心急,敵方主力若獲知前鋒遭殲,必定會改換行軍路線;三、此處為絕澗,為兵家所忌,你以輕兵挑戰佯敗,敵方也許會追擊,但見此險厄,不一定會犯險,埋伏之地選得不好。”

諸葛亮緩緩地放下了牙旗:“那我該怎麽做?”

老人將兩枚石子在沙堆間劃來劃去:“兵法所雲,日暮設伏為最佳,天色昏黃,伏兵不易察覺,此其一;你可放過前鋒通過,等主力來到時再下軍令,此其二;若在絕澗設伏,須得在此險厄之處有不得不爭之利,方能誘敵深入,此其三。”

老人頓了一頓:“然則,事無絕對,這只是尋常謀略,若拘泥兵法,便是讀死書,實戰之時瞬息萬變,為主將者,當能審時度勢,不通權變,則為敗軍。”

諸葛亮仔細地思考著,他忽地一擡手,把沙堆一骨碌推跨,握著一枚石子在沙粒間劃了一個曲折的弧線。

“你這是……”老人也看不懂了。

諸葛亮用石子分出了一撮撮小沙堆:“我可設疑兵,使敵疲於奔命,分其主力,而後以我主力殲之。設伏之地,不拘一處,因地而設,因勢而設。”

老人微露出一絲贊許的笑:“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上兵伐謀,不謀者,兵不勝,敵亦不可勝。”

諸葛亮認真地點點頭,他倏地皺起了眉頭:“老先生,我有一疑問,不知能不能相告?”

老人慢慢地撿著沙堆間的石子,神情沒有拒絕的意思。

諸葛亮遲遲地沒有開口,老人也沒有催促他,他醞釀了許久,終於說道:“學會用兵之法,有何用?”

“你為何有此一念?”老人悠悠地問。

諸葛亮沉沉地說:“老先生,如今天下兵戈相錯,戰亂頻仍,黎民流離失所,多少罹亂起於兵難,多少人命喪於兵禍,可我卻勤學兵法,這豈不是在習肇禍之學嗎?”

老人半晌沉默,他用一枚石頭在沙堆裏寫了一個“武”字:“認識麽?”

諸葛亮瞧了一眼,心底很是困惑,卻知老人應是有真意要教,說道:“認得,是‘武’字。”

老人在那字的左右結構之間劃了一條線,咬著字說道:“止戈為武,”他擡起頭,目光變得清冽,“兵者,兇器,不得已而為之。戰為何,止戰而已。”

“止戈為武。”諸葛亮輕聲喃喃。

老人款款說:“秦末大亂,諸侯紛起,九州割裂板蕩。高祖斬白蛇起兵,數年經略,一貶巴蜀,再敗彭城,然不釋甲而與楚爭,終於弭平戰亂,一定山河;王莽篡漢,綠林赤眉橫行中原,光武英才天縱,棄園畦而執戈矛,兵出河北,再驅關中,成就漢家中興。當今天下擾攘,若無不世英雄持雄兵定鼎,掃蕩群雄,人人坐看糜爛,太平何致?”

“武”這個字在諸葛亮心裏像水一樣漸漸漫延,竟成了汪洋氣勢,把那蒙蔽的黑暗角落沖刷得幹幹凈凈,他有些振奮:“我知道了,多謝老先生點撥!”

老人拍了拍手心的沙土:“不早了,你回家吧。”

諸葛亮作了一揖:“我明日再來討教!”

“明日或者不能來了。”老人幽幽地說。

諸葛亮一驚,回頭時,老人卻仰著頭,微冷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他像淬了金的一尊石像,在冷淡中華貴起來。

諸葛亮沒有窮問,滿心的迷惑不解被他壓住了,他和老人之間是沒有確立名分的師生,卻不是坦率相告的朋友。

他到家時,還沒來得及去母親房裏探病,諸葛均歡天喜地地沖了出來,抱住他便喊道:“叔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