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草廬論辯,諸葛亮評官渡之戰

一只飛鳥從黃河岸邊絕地而起,尖銳的鳴啼刺破了靜默的蒼穹,仿佛從睡夢中驚醒了。黃河水咆哮起來,滔滔水波飛卷而起,向著天空發出抗爭的怒吼。

飽含塵土的水汽蒸騰了,每一顆水分子都醞釀著戰爭的血腥味。

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一騎快馬從黃河岸邊飛馳,騎手背插羽翎,身伏馬鞍,是送急報的軍中驛兵,他使勁地抽打著坐騎,催得戰馬更快奔騰。

前方卻有一支軍隊緩緩行進,黑滾邊“劉”字大纛刀卷似的舒展在空中,那旗幟之下是黑壓壓的人頭,人頭下是鋥亮如陽光的鎧甲。

驛兵翻身下馬,將懷裏汗濡濡的信遞上去:“加急戰報!”

馬弓手捧過了戰報,遞給了主將劉備,信上粘了翎毛,印了封泥,劉備拆開了細細一看,便已是大驚,回頭對軍中主令的將官命道:“傳令三軍,火速趕赴白馬馳援!”

張飛驅馬上前:“大哥,什麽事?”

劉備一面把戰報交給他,一面策馬而行:“曹操本驅向延津,突然輕騎殺往白馬!”

張飛把戰報一合:“乖乖,我們被曹操騙了!”

劉備號令三軍立即開拔,心裏惱恨地罵了一聲。他早該知道曹操用兵出奇,善於聲東擊西,偏偏被啄了眼,生生地被騙了個精光!

其實,不是他們被曹操欺瞞,是袁紹的幾十萬大軍都被曹操騙了。袁紹傾全力與曹操爭北方,遣名將顏良率軍圍攻東郡太守劉延,把白馬城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勢必要撕破曹操領地的第一道防線。曹操卻不急向白馬增援,反而突兵延津渡口,做出要北渡黃河襲擊袁紹後方的態勢,似要來一出圍魏救趙,袁紹聞訊後,為一舉殲滅曹操主力,一面讓顏良堅守白馬,一面率大軍西應。

可原來這一切只是假象。

在延津做出渡河姿態的只是疑兵,曹操早已暗遣輕兵直奔白馬,而此時,袁紹的大軍還在向延津集結,圍攻白馬的顏良部正沉浸在勢在必得的勝利幻想裏,壓根沒有想到危險正從背後悄悄逼近。

待得真相浮出水面,一切都晚了。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一個很小的疏漏便會帶來數十萬人的喪命,這場仗在袁紹下令西進延津阻截曹操主力時,就已經結束了。

劉備趕到白馬時,便知道他挽救不了敗局了。

兩支軍隊在白馬城下堪堪相遇,袁軍沒料到曹軍會從背後殺來,那猶如一柄悄悄插入背心的鋼刀,袁軍陣腳像嚼爛的麻,一直收不住潰爛的勢頭。

袁軍持掌軍令的軍官瘋狂地砍掉後撤將士的腦袋,血像鹽井裏噴出的氣,“突突突”,伴奏著軍官神經質的吼叫,刺耳又恐怖。

在這難堪的混亂中,中軍大纛卻始終屹立不倒,那是一支軍隊的標志,是主將的所在,旗不倒,軍隊還有勝利的希望,旗若倒,軍隊一定潰敗。

曹軍騎兵是成三角的錐形,袁軍卻是密集排列的方陣,曹軍這種三三三相互配合的騎兵陣法源於秦,威震天下的秦騎兵便是三騎一列,前後左右緊密配合,一隊落馬,另一隊立即補上缺口。那鋒利的三角頂是曹軍突入對方陣營的尖兵,仿佛狼牙,能撕碎任何敵人的咽喉。

曹軍從側翼突入了袁軍陣營,三角陣一般不從正面進攻,往往是從左右兩邊撕開敵人,而密集方陣最薄弱的地方也恰恰在側翼。

“弩!”袁軍發令的將官喊得咽喉充血,手中的號令旗用力地揮舞,險些折斷了旗杆。

一切都是倉促的,袁軍弩兵本來是面對白馬城,現在卻要轉過身來。袁軍太大意了,他們在白馬城下待得太久,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那種勝券在握的驕氣懈怠了向死而生的戰心。

陣營布得過於密集,弩兵轉身時胳膊腿腳撞做了一團,他們吵吵嚷嚷地彼此埋怨,好不容易排成三列,前排跪下,青銅盾牌一面壘著一面地疊上去,很快形成了一堵光閃閃的銅墻。倏忽,成百上千的弓弩吐著倉皇而憤怒的火焰,貫穿了曹軍騎兵胸鎧,數十名騎兵被強弩射飛出馬背,狂湧的血噴向天空,人死了,戰馬卻還在往前沖鋒。

三丈長的鐵矛從盾牌縫隙間伸了出來,沖鋒在最前的戰馬收不住勢頭,長矛直直地刺穿了戰馬的胸腹,戰馬哀號著向前一倒,把騎兵摔入了袁軍陣列中,等著撿漏的袁軍士兵手起刀落,一顆顆人頭利索地滾出去,血也跟著潑了很遠。

袁軍中軍大纛依然烈烈招展。

曹軍騎兵忽然分成了兩個三角形,從其中一個三角陣裏飛出一騎,像是從汪洋裏濺出的一滴水波,戰場之上太混亂,看不清他的臉,也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他把身子壓在馬背上,長刀壓著手臂,刀便擦著袁軍士兵的頭顱掃過,隨著刺耳的鎧甲碎裂聲、骨骼折斷聲,過路處,一排又一排的袁軍士兵倒了下去,可他還在向前沖,甚至已將同伴拋得很遠。